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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是問句,謝騖清也沒有回答,算默認了。
「我把未未從南洋帶回北京,汝先卻死在了南洋……」召應恪長久地停住,回憶過去, 「而那些僑民和工人因為有少將軍護著,平安回到故土。這一切是不是今日我不挑明,少將軍就不會再提起?」
召應恪說完,又道:「我曾試探過未未,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你不告訴她?」
有這一層關係,追求何未再容易不過,謝騖清卻半個字沒說。
謝騖清在長久的靜默後,回答他:「我與何汝先並無深交,只往來過兩封電報,除了溝通船期和應允配合,再無其它。我因何家航運相信他,他因反袁而相信我,僅此而已。」
他接著道:「召公子在做軍閥幕僚前,對各省戰事的了解恐怕只浮於報紙文章。而我每一天都面對這些,殺敵、救人,護送民眾平安抵達故鄉,這是我一個軍人應當做的,不值一提。更何況在此事上,未未的哥哥失去了生命,這是她的痛處,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要重提她的傷心事。」
那年有電報來找,求助說南洋出了事,在那邊的僑民和工人有危險。謝山海的名字在反袁戰場上太出名,他怕出海麻煩,便以謝卿淮回電,應下此事……他喬裝成平民,帶親信去了南洋。那時謝卿淮沒上過戰場,是他初次用這個名字,在南洋自然無人知曉他是誰,做過什麼,這本該是一樁埋在過去的陳年往事。
室內陷入良久的安靜。
「將軍到南洋……可曾見到了汝先?」
謝騖清輕搖頭:「我到時,何汝先先生已為國捐軀了。」
今日燒的是龍涎香。恰是結於海上的香料,讓人想到南洋潮濕的海風。
何未急匆匆一進茶室,靜得出奇。
貓兒蹲在謝騖清身旁的空椅子上,他手指在貓的背上撫過,貓兒愜意地發出呼嚕呼嚕的喉音。另一邊是久未見面的召應恪。
「睡得還好?」謝騖清問,伸手給她。
「嗯。」何未輕輕走過去,被他拉著,坐到貓兒的那把空椅子上,將貓抱到懷裡。被他問得倒像他是主,自己是客。
「你幾點醒的?」她輕聲耳語。
他笑,在她耳邊說:「比二小姐早。」
兩人這氛圍像極了新婚燕爾。
召應恪坐在對面,像和他們隔著一整條天津海河。
何未和九叔、嬸嬸打了招呼,和謝騖清離開九叔家。
「如果你還有時間,我想帶你見個長輩,」她坐到他的車裡,低聲說,「他一直想認識你,只是沒機會。」
謝騖清看時間來得及,跟著她去了法租界。
哥哥的老師住在租界裡一個不起眼的街道上,樓門裡有鐵柵欄,還有個看守。她說要見姓晉的人家。看守上去問,沒多會兒下來給他們打開鐵門,硬邦邦提醒她晚七點鎖門,務必下來。
晉老見她來十分高興,打量跟在何未身後的青年將領:「這位是謝家的小將軍吧?」
也就是這種年紀的人,會叫「小將軍」。她聽得暗笑。
晉老的一個侄女在此處照顧他,為幾人泡了茶,便將客房門關上,讓他們談正事。
晉老深嘆口氣,瞧著謝騖清說:「你們也該收到消息了,臨時政府已做了《外崇國信宣言》,表示尊重各國在華的既得利益。你們提出的主張是沒有結果的。」
謝騖清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晉老接著道:「我就是為了避開和談,才來天津養病的。你們這些年在南方,堅持得十分辛苦,我不想再成為壓到你們身上的一棵稻草。」
謝騖清笑了笑,反過來安撫這位老人:「對這一切我早有準備,老先生不必過於傷感。」
晉老悵然地笑笑,想到什麼,立身而起,出去拿了一個布袋子回來。
「這是我的一點兒捐助。」
謝騖清和何未同時意外。
「老師,您這些是用來養老的……我來就好。」她想阻止。
晉老擺手:「這是我給小將軍的,」他把那個布袋子打開,竟是厚厚的四捆金葉子。這一看便是專程找人融化了打造的。金葉子這種東西最方便攜帶,薄可摺疊,塞在書里或是縫在衣服里都容易。老師攢下這些不容易,竟全拿出來了。
謝騖清不肯收,晉老說什麼都要給:「這一回軍閥們打仗啊,你是沒見到,他們的空軍有多少飛機,他們有錢,還從白俄請了百來個飛行員過來。我看著著急,怕你們吃虧。拿著,小將軍,這是我個人的,個人捐助給你們的。」
晉老說完,拍著謝騖清的手背:「我做了半輩子的外交,除了忍和讓,什麼都沒做到,我這輩子怕是看不到頭了。等你們贏了軍閥,就能再談廢除條約,收回國土。小將軍,靠你們了。」
眼前的謝騖清雙靴併攏,挺直背脊,對這位老人敬了一個有力的軍禮。
他肅容道:「光復大義,重振河山,吾輩萬死莫辭。」
這是她初次見他和人談國事。
謝騖清的臉在黃昏日光里,被渡上了一層紅。他側臉旁就是那個光源,一個並不刺人目的落日。她想像得出,殘陽如血下的戰場,他於馬上遠眺萬里青山的樣子。
其實他更像夜裡那一輪皎潔,如霜似雪,是個喜好靜的人,這樣的人偏偏做了將軍。
第25章 醉顏對百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