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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鄧元初診脈完,謝騖清才慢悠悠地進了書房,似什麼都沒發生,在鄧元初問他去何處了,回了句:「出去吹了會兒風。」
我這吹了一早上風排隊領粥剛暖和過來,你這就熱上了?鄧元初忍著沒說。
老中醫留下兩張方子,以問診順序在左上角標了甲、乙二字區分。何未送人出院子,老人家低聲叮囑她,第二位受過不少的內外傷,須細心調理,最好每月來診脈,隨時調整藥方。
「也不必每月,他很快就要走了。」何未輕聲答。
等謝騖清他們走了,她才記起早上領的臘八粥還在廂房裡用小火煨著。
真是顧頭不顧尾,只想著診脈了。
她不知謝騖清今夜是否要回六國飯店,對均姜吩咐說:「等我晚上回來,打個電話問他在何處,再送過去。」
臨出門,她去了二叔的東院兒等著。
今日何知行難得要蓮房準備了深灰色的西裝,蓮房給他里里外外整理著,兩指捏著袖口的摺痕檢查是否燙得到位。最後,蓮房特意摺疊好了一方深藍色帕子,在西裝口袋裡塞好。
「蓮房臉紅了。」候在一旁的均姜輕聲對何未說。
「二叔已算美人遲暮了,他讀書時可是大學堂的一景,」何未不無驕傲,輕聲回說,「哥哥夠得上君子如玉這四字了吧?剛過繼那陣子,二叔領他出去,人家問這是誰,說是何二的兒子,那人就搖頭說,不及當年何二之六七。」
何知行目不明,耳卻聰,搖頭苦笑,望了她們這處一眼。
宴席開在前門外的泰豐樓。
自同治年間,這裡就是官員和商賈名流的宴客之地,梨園界的宴席也多擺在此處。樓雖只有二層,內里卻自有乾坤,大小房間有上百間,可設多宴。
何未想著何家的女眷喜穿襖裙,不想讓人誤解自己遷就他們,特意換了日常穿的深領軟緞長裙赴宴。她一進泰豐樓,解下大衣,被均姜在肩上系了個貂絨披肩保暖,慢了半步跟著何知行往裡頭走。
沒走半程,她覺奇怪,問身邊的均姜:「你有沒有發現,今日各省軍官額外多?」
那些大小軍閥們為突顯權勢,軍裝沒有重樣的。謝騖清是沿襲了昔日反袁主力的護國軍軍裝式樣,而別省的軍官各有不同。
「你進門時,沒看到嗎?」何知行在前面,笑著問身後的她。
「看到什麼?」
「宴客的牌子。」何知行答。
一般承辦酒席,樓里都要在進門的玄關立面紅底金字的宴客牌,寫明今日有幾家幾席,主人家姓甚名誰。她平日還留心看幾眼,今日不想看到何家名字,便沒去看。
難道今日還有別家酒宴?
「有個軍官學校的同學會,鄧元初的名字在頭一個,想必是牽頭的。」何知行又說。
何至於這樣巧?
「何至於這樣巧?」二叔似摸到她的脈,說出她心中所想。
何未努力找著合理的解釋:「鄧元初在外多年,回來想見老同學是人之常情。泰豐樓又是有名的宴客之地,選這裡也算正常。只是……日子巧了些。」
說完,她控不住地往另一處瞧。
那邊宴客的地方被屏風連成牆,隔開了,除了往來端菜的人,不見裡邊主人。
何知行微微頓足。
她收回心思,見何召兩家宴席屏風外等著的是召應恪。
「何叔叔。」召應恪溫聲道。
何知行微笑著略一頷首,留下兩人,先進去了。
何未在這一點上始終感激召家大公子,從始至終他對何家二房的態度都端得極穩,無論對內對外,待何知行都是晚輩的恭敬態度。所以她對召應恪也始終客客氣氣。
「稍後恐有一場不歡而散的鬧劇,」召應恪低聲說,「我怕鬧到散了見不到你,便等在此處,想說……」
「想說當日錯怪了我,如今知道犯了錯,要道歉,」何未輕聲接話,「是這些嗎?」
她抬頭,讓召應恪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一張不帶怨懟的面和含笑的眼:「我們從小認識,你該知道,我是最不記仇的人。」
召應恪凝著她,慢慢地說:「是,我知道。」
她和召應恪的關係複雜得很。他不止是哥哥託付的良人,還承載了何未對過去的許多回憶。何未不想在今夜這種兩家都在的時候,和他在此處沉默相對,被人瞧見不知要說什麼。
她正想找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帶過去。
說話的欲望,止步於……看到謝騖清的那一眼。
他高瘦的身影距兩人至少有二三十步,遠到她根本看不到他面上的細微神情變化,卻有種和舊情人偶遇在荒郊野廟外,聊了兩句中華大地皎皎明月,竟被當頭一道破空閃電夾帶的瓢潑大雨澆了個透心涼後回到家,渾身濕透地一點燈,意中人正靠在床邊瞅著自己的……那種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心虛得要命的……複雜感觸。
第15章 煙火落人間(2)
何未一念過,謝騖清已披著衣服進去了。
興許……人家看得是壁畫,沒看自己。她自我安慰,越過召應恪進了屏風。
何家本是請了幾個名角兒,但老闆不讓唱,說對面貴客嫌吵。
於是乎幾位角兒都下了妝,披著披風在客座上圍著,和主人家寒暄客套。只在東南角留下吹拉彈唱的戲班子在那兒鏘鏘鏘敲著小鑼,優哉游哉地拉著小胡弦兒,這慢吞吞的節奏讓人想笑,頗有幾分異樣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