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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卿一抿嘴,又是輕嘆,算了,說正事。
他讓謝騖清和何未先坐了:「何家的事是家務事,其中彎彎繞繞太多,我懶得說了。不過有我在,亂不了。」
若說起來,北京這一支何家起家,就是因為何知卿的生母。
何知卿的生母生自大貴人家,因同人有過私生子,不得不下嫁給何家,帶來的嫁妝讓何家有了根基,後來才生了何知卿。所以何家九房的地位歷來高。
何知卿自幼受父親疼愛,在老父臨終前,答應過老父,為何家穩固,絕不和大房爭搶,以至於多年被束住了手腳,被逼到天津租界定居都強忍下了。
如今這些綁縛都被謝騖清解開了。
「其實這些侄子侄女對我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囑咐,想到何知儼一下台,大房那些孩子……」何知卿嘆氣,「不過是他應得的。你做了好,你做了我最不能做的,餘下都是小事。」
在何知卿眼裡,以後都是小事情,眼前卻有一樁更要緊的。
「我從天津來,耽擱了一班火車,見了青幫的人,」 何知卿說,「他們找我,是換一個消息,和你有關。說起來你要謝謝未未,若不是他們聽說你和未未十分要好,是不會想到能宰何家一刀,賣這個消息過來的。」
青幫在上海灘和天津衛勢力最大。因為天津是水陸交通樞紐,幫會除了大煙妓院和賭場,另外一大收入就是裝卸運輸生意,碼頭裝卸,鐵路裝卸,還有貨運倉庫,甚至是工廠內裝卸,都要向他們納貢。何家就是做運輸的,自然是他們常年要吃的肥肉。
在這上面,一直是何知卿替何未去應付。
「謝將軍啊,」何九爺笑著,輕聲說,「今晚六國飯店就是你的死局。」
何未愣住。
「南面有軍閥買了不要命的人,進去六國飯店刺殺你。你聽聽,在六國飯店下手,這對頭有多恨你,冒著得罪六國的風險也要你死,」何九爺輕聲又道,「你該感謝我們未未,他們青幫要賺我們的錢,是不會碰這個宅子的。但凡你換了一家小姐的閨房住,早就在床上身首異處了。」
謝騖清笑了笑。
「我曉得,你心裡想的是,殺你沒這麼容易,」 何九爺替他說了,「但就算是貓,也只有九條命。你死了多少回了?自己算算?還能再死多少回?」
何九爺凝著謝騖清,面上仍有調侃,但眼裡的關心是認真的。
他方才說的是真心話,不為何未,他都想和謝騖清成為稱兄道弟的朋友。
謝騖清也坦誠布公說了:「此事我知道。原本想昨夜走,躲開六國飯店這個舞會,但如今我人還在北京,就沒有理由不去。」
倘若不去,必會被對方察覺,那時就是連環殺局了。青幫這一局還能顧著何二家,接下來的也許就不會賣何二家面子,直接牽連她都有可能。
「今夜,我在廣德樓包了場,」何知卿直接道,「六國飯店是洋人的地方,東交民巷那一條路不是我們的。但東交民巷之外,四九城內,都是中國人的地方。」
何知卿道:「何家九爺回北京城了,宴客四九城。請謝少將軍賞光。」
這就是謝騖清不去六國飯店舞會的理由。
他倒也不怕得罪段氏政府,回去了,就是開戰之日,還談什麼得罪不得罪。
「我再多說一句,」何知卿說,「既要走,那便今夜走,那戲樓老闆受過我的恩。我能保你出城。餘下的路,我相信謝少將軍比我有人脈。」
何未沉默到現在,差不多明白了來龍去脈,他本就該昨夜走,為自己留到了今日。
「我該說的全說完了,」 何知卿深知牽絆謝騖清的是什麼,給何未打眼色,「你們說吧。」
何知卿讓大小嬸嬸一起離開,留了空間給他們。
她輕聲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
謝騖清要說話。
「我先說吧,」她慢慢地說,「我知道北上代表團路過上海,被英國報紙刁難,被抵制進租界。後來在天津,代表團的人見過奉系,被勸說放棄主張……也知道,臨時政府派代表敷衍你們,其實早在北京的領事館裡對各國公使妥協了。」
全部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的,他的不易。
「清哥,希望下一次,這些是你告訴我的,」她輕聲道,「我也想知道你在戰場上的事,你打贏了誰,受了什麼傷。你每天面對什麼,只要和機密無關的,就算隔著幾千里,我都想知道。我不怕知道,最怕就是糊裡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你就不見了。」
謝騖清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她說到最後,終是看向他:「我向你保證,我不是一個你死,就追隨而去的人。就算你為國戰死了,我都能自己活下去。至多是,下輩子再找你。」
謝騖清沉默著,從她身邊立身而起。
他的軍裝上衣在進門前給了副官,他到珠簾外,拿了上衣回來。他將一旁高背座椅拉到她面前,面對著面,坐下。
他從軍裝內口袋裡掏出來了一個女孩子用的白瓷粉盒,盒面上印著紅紅綠綠的花與葉,當中被花草圍繞著一個大紅色「囍」。
「前年夏天,友軍臨陣叛變,我帶著人衝破突圍,和主力部隊走散了。一千多人,最後回來了一百多個,」他握著那個白瓷粉盒,「那時傷兵營有兩個女護士,知道我有個女朋友,一次喬裝去附近鎮子上買傷藥時,其中一個給我帶回來這個,說是……新娘子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