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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騖清的紅顏知己多在口口相傳里出現,這一位真是難得露面。
她想走都走不得,大家熱情得很,借初到北方想多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的由頭,把何未留在會議室。她一人對著眾將軍倒不侷促,從天津的租界聊到各大舞廳,再到保守派們對交誼舞的唇槍舌戰,最後說到前清皇帝將要搬入天津的日租界,和日本人打得火熱……
聊到後頭,何未想探問幾句南方戰事。
大家要說,被謝騖清以眼神制止了,怕她有更多的擔心。她回頭,埋怨看謝騖清。
「我和清哥一起讀過學堂,」有人適時出聲,活躍氣氛,「二小姐可想知道他在軍校前的事?」說話的人叫孫維先戴著一副眼鏡,講話慢條斯理。
「想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討女孩子喜歡?」她以玩笑口吻說。
大家全笑了,有人問她:「清哥有幾個名字,二小姐可都曉得?」
何未輕點頭。
「謝騖清,謝誤卿。他過去可真是誤了不少卿卿佳人。」一人揶揄道。
「謝卿淮,謝卿懷。可就算誤了卿卿佳人,仍然被人家懷戀至今,念念不忘。」又有一人笑著補充。
她瞥他,已是浮想連連。
謝騖清對這些口下不留情的同僚們實在沒辦法,手搭上她的肩頭:「送你回去?」
謝騖清拿了書桌上的信封,送她出門,將門虛掩上。
門外的兵們有不少曾是兩年前就陪著他來過天津的,那晚租界外少將軍為何二小姐甘願摘槍、帶傷入虎穴的事大家記憶猶新……大家並不知何未今天本要走,都默認隔壁是何二小姐。是以,大家見謝騖清走出來,都心照不宣地不吭聲,目視兩人。
「這兩天和談的人都在天津,」他站到她的房間門外,低聲叮囑她,「明日一早你就回去,北京更安全。」
她答應著,低聲問:「你明日去哪裡?」
「奉天,三日後回來,」他說,「月底到北京。」
那還好。她掩去要分開的失落:「我讓人去百花深處,把房子收拾收拾,快過年了,至少大門補個漆。」想讓他在北京感受一次過年的喜悅氛圍。
「好。」謝騖清把信封遞過來,示意她回房再看。
何未目送他回了房間,也進了屋子。她拆了信封,從裡邊拿出一摞紙,是一頁頁詳細的採購清單。她粗略算總價,便知是賣了那艘客輪的錢。
這筆錢,他一分未留,全部用來購買軍需品和藥物了。這批軍需品發放的級別一路追溯下去,從師一直標註到具體的班。
就像她等不及解釋自己捐船的意圖,他也在等著見面給自己一個正式答覆。
他不會讓何家的船白白送,一分一厘都用在了戰場上。
謝騖清回房間,會議桌已被收拾乾淨。短暫的放鬆後,是徹夜的會議。
林驍知他吃不了那些飯菜,不過為了讓二小姐高興才做的,此刻必然餓著,很快給他端來一碗放了少許鹽的清湯麵。謝騖清用筷子攪著手工面,把陽台門打開半扇。
外頭的天像夜裡的海河,黑里透著青,月倒是亮。
***
隔天早上,何未五點便睡醒了,隔著陽台玻璃望隔壁一眼,還能見燈光。
那個時間,天上雲霧稀薄,月照的天是青色的。讓她想起在南洋進的一個四壁滲水的洞穴,油燈的光照到壁上,也是這種樣子,滲著水的青。
想到謝騖清也曾在南洋住過,那段南洋讀書的日子對她來說有了不同的感覺。
謝騖清留了一個年輕副官送她。
她臨行前改了主意,難得見一次,還是想留在天津等他,至少在同城兩人還能打電話。
何未請了何家在天津辦事處的負責人過來,一起和帳房先生核對年末帳目,定下明年的運營細則。兩日後,她留了電話號碼給副官,到九叔家住去了。
除了二叔,家裡只有七姑姑和九叔疼她。她只要有空,就會來天津探望九叔。
天津因發展得早,有著北方最大的出海碼頭,還有不少租界,匯聚了不少政要名流。既有前清的王公侯爵,失了勢的老軍閥和要員,也有正得勢的大軍閥和名門之後。
九叔來的早,分家後得了一個花園洋房,沒多久就舉家搬了過來。他自幼不能走路,雙腿殘疾,娶了一妻一妾,全是從煙花地贖身回來的。他平日雖不大出門,但因母親是何家最有地位的一房,不少人要上趕著結交他,雖無硬拳頭,卻有名望,朋友多消息多。
「未未啊,你是不是有事想問?」九叔努努嘴,讓她給自己點菸。
何未給他點上金花,笑著問:「你不是喜歡飛艇嗎?」
九叔嘆氣:「你嬸嬸不喜歡飛艇那個味道。」
她笑。
「問吧。」九叔挽起襯衫袖子。
「兩邊的和談如何了?」她直接問。
「你關心這個做什麼?」九叔說,「和談不就是個幌子。」
九叔接著道:「人家大軍閥白花花的銀子扔出去了,打了一場大勝仗之後要什麼,當然要更高的回報。人家不傻,怎會把好處讓給北上談判的人?」
「我知道,」她苦笑,「我也不傻。」
謝騖清也不傻。他們都知道只有一線希望,還是來了。
「好吧,給你講講,」九叔捻著一串佛珠子,慢慢地說,「北上的人怕要失望了。他們這次北上,提出一個重要主張就是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這一點引起各國強烈反對。他們到上海就被英法言論攻擊了,一路上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