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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疲倦的用臉貼著孩子的臉,努力想謝騖清的樣子。
「有召委員作保,卑職不敢懷疑。只是漏掉了樓上的房間,日後……」
「今日你在此處為難了我的家人,卻還在與我討論『日後』?」召應恪不悅道。
喜悅感轉瞬被壓下。
樓下的糾纏竟還在繼續。
召應恪雖冷靜應對,以官職壓制,但對方手持搜查令,除卻言語上的卑微,毫無懼意。大有不上樓不罷休的架勢。
再等下去,怕孩子再哭,就危險了。
「找瓶酒,快。」何未虛弱地撐著手臂起身。
醫生沒監聽的設備,並不清楚樓下情形,但畢竟跟她南下了數月,心中對危險已有感知。他迅速打開酒櫃的茶色玻璃門,連擰了數瓶洋酒,擰不開。
何未跌跌撞撞扶著床邊沿,屏風,慢慢走到醫生身邊,沒力氣說話,拿過來一瓶砸到酒櫃腳上,一聲碎響後,胡亂找玻璃杯。
透明玻璃杯遞到她面前,她手傾斜,褐色酒液沖洗過碎瓶口,衝掉碎屑。
她倒了半杯酒,仰頭灌下去,隨後靠著牆壁,又喝了一口。
「二小姐。」醫生扶著她。
「倒是不痛了,」她虛弱笑笑,「就是沒力氣……幫我開門。你,藏好。」
醫生扶她去門邊,開了門栓。
何未摸上左耳,扔掉監聽器,推門而出。
她此時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愛美,自幼喜好穿長裙,懷孕的裙子也是腰線改寬下移的禮服裙。她靠著走廊牆壁,臉貼在牆紙上,感覺凹凸不平的紋路壓在臉邊:「召應恪……你個混蛋……」
她用力扔掉酒杯,砸向樓梯扶手。
啪地一聲,碎裂的玻璃和酒液淋到樓梯扶手上。
樓下靜了。
何未剛生產完,腿腳發軟,再經酒精刺激,天旋地轉地摸著牆壁,走到樓梯邊。她兩手扶著圍欄,眯著眼,白蕾絲領口從一肩滑落。
召應恪幾步邁上樓梯,繞過來扶住她,低聲道:「叫你不要出來,這模樣被人看到、傳出去,對你又沒好處。」
召應恪的手臂穩穩撐住她,眼中的心疼不作假。
「人見到了?」他看樓下的幾人。
何未軟綿綿地笑,「醉意」深重地嘲笑他:「這官職不頂用的,查都查到我院子裡來了。早知如此,何必求著我南下?」
「今夜例外,」召應恪稍顯「低聲下氣」,柔聲道,「搜捕的事方才和你解釋過,你喝成這個樣子,聽也聽不進去。」
「若不是為了斯年……」她腿一軟,倒不是佯裝的。
召應恪就勢把她橫抱起來,已經不理會下頭的人,吩咐扣青:「準備洗澡的熱水。」
他抱著何未向臥房而去。
底下兩人一時拿不準主意,外頭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進來:「法國領事館的人過來了,」那嘍囉低聲道,「說今夜來和何二小姐敲定省港客輪的時間,看我們在這兒,發了火。」
南京政府膝蓋軟,底下人自然跟著軟。法國人的租界,法領事館都過來了,再僵持下去鬧大了不妥。再者說,召應恪雖是公子,但背地裡被人說,幾次政府更替,他都能全身而退且在下一任政府里身居要職,必是君子面閻王心,生生得罪怕惹了禍。
無論如何,出了事有召應恪擔著。
兩個頭目權衡利弊後,請扣青代為致歉,帶人離去。
何未迷糊地靠著召應恪的肩膀,被扶回房間。
她躺到枕頭裡,完全失去力氣,方才撐著的一身蠻力沒了,虛弱闔眸,沒多會兒就在酒精的催助下,神志模糊了。她眼皮仿佛千斤重,睫毛壓著,想睜眼,睜不開。
龍涎香,像南洋潮濕的海風。
她身邊有西裝的影子,腦海里的人像哥哥,何汝先。
「哥……」她吸著鼻子,喃喃。
那個靜坐在床畔的影子,以手理過她臉邊被汗黏住的碎發。
召應恪在床旁撳滅了燈,對醫生說:「把孩子抱走吧,讓她睡一會兒。」
房門掩住了世間所有的光。
他有話,想和她說,但有些話藏得久了,仿佛忘了話里每個漢字的發音,僅有心讀得出,用淺薄的言語是無法講述的。從四九城的小茶館說起,還是廣德樓,亦或是南洋女校的校門外,還是逃回國的遊輪船艙內。三等船艙,躲藏著召家大公子和何家二小姐,她說床鋪下有蟑螂,她說南洋的芒果香,又說想便宜坊的烤鴨。
他人生最圓滿的,是那年和何家二小姐有著婚約,在京師大學堂做經文教員的日子。
***
鳥雀?不,電話鈴。
怎麼會有電話鈴,她睜開被汗液黏住的眼皮。
不該出現在這間房的一個黑色電話機擺在枕頭邊,鈴聲可謂是掀亂夢境的驚濤駭浪,生生將她震醒、潑醒了。她努力翻身,摸到聽筒,壓在了臉旁。
「未未。」
她陡然一個激靈。
「未未,是我。」
她微張了張唇,許久未通話,淚水像從心底湧上來,衝上喉嚨,鼻腔,還有眼睛。
「我聽說,我們有了一個兒子。」
詼諧自嘲,又充盈著喜悅的聲音。
她含著淚,輕輕「嗯」了聲。
謝騖清的呼吸聲,綿延不絕,從聽筒流向這間屬於她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