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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追求何未的事,無人不知。
七姑姑又低聲說:「他一人便罷了,我早打聽過,今日對面的宴席上都是昔日保定的教員和老同學,半數戎裝半數高官。大哥何苦為了一時意氣,得罪這些人?」
七姑姑說的句句在理,倒像把何知儼架到了火上烤。
此刻放了何未有失威嚴,不放……為了這丫頭得罪人實在不值當。
七姑姑剛說完那,老闆已進來,對眾人拱手告饒。隨即大步走到何知儼面前,拱手說:「我這正要上菜呢,何老先生。您看……」
何知儼接過老闆遞來的台階,找到時機鬆開了何未。
「什麼菜?」他們這裡早上完了菜,怎會還有?
「您想不到的菜。」老闆笑著說,身後進來了十幾個白衣廚子,端著一份份的大銀盤子,走向每桌。
何未跟著好奇,看這些廚子。
「隔壁的謝家公子聽說二小姐在此處,特命人買來款待召何兩家的,」老闆低聲解釋,「便宜坊的燒鴨,是二小姐好的那一口。」
何知儼一愣,謝家公子也來了?
何未也是一愣。就在百花深處提過一句,他竟記得?
遠處的桌旁眾人也是錯愕。泰豐樓吃的是魯菜,哪裡來的燒鴨?有人認出盛著薄餅的竹編蒸籠是便宜坊的,更是驚訝,從便宜坊一次訂如此多的招牌菜,又讓人家親自送到這裡……更讓泰豐樓接受一道外來菜上自家餐桌的人究竟是誰?
「既是謝公子送來的,」何知儼不想平白承情,要向外走,「我該當面致謝。」
老闆忙攔住他,輕聲勸道:「人家為什麼送菜,您還不懂嗎?現在過去,可就真沒有台階下來了。」
何知儼停住。
老闆對身後招手,一個小夥計上來。夥計同樣端著個盤子,比盛燒鴨的大銀盤小了不少,但也如燒鴨一般罩著銀色的罩子。
「謝家公子說,臘八是好日子,他費盡力氣才讓二小姐高興了一天,不能在晚上被掃了興,」老闆小心傳話說,「還請何老先生勿要辜負這好日子,給彼此留一分薄面。」
老闆給何知儼留著面子,沒全掀開,只輕輕抬起了一條縫,露出了裡邊的兩顆暗金色子彈和一塊金剛石德產男表。手錶是謝家公子身邊一位四十來歲的男人要了盤子,丟進去的。而子彈則是鄰桌一個軍官拉住小夥計,從腰後槍上當場退出來,補進去的。
說話的謝家公子倒始終客客氣氣,不怒不慍。
偏就是這個最客氣的,老闆從進去到出來,都不敢認真瞧上一眼。
何知儼一見子彈,背脊發冷,見表又立刻冒了汗。這表是去年何知儼重金購入,送去疏通小兒子未來路的……
何未見親爹的臉從黑青到白,變幻莫測……想溜眼瞧瞧盤子裡是什麼,誰知老闆手快,直接按著蓋子扣上了。
何知儼已白著臉,掉頭回了主桌,把何未當空氣一般留在這兒。
她沒見到盤子裡的東西,訕訕低頭,努努嘴,什麼好東西,看都不給看。
召應恪始終在七姑姑幾步遠的地方,盯著這裡的形勢,他一見何未無恙,拿了西裝就走了。召家人仿佛找到散了的藉口,上來告辭後,那邊十幾桌很快空了。一看未來姑爺走了,何家也沒了留下來的理由,一場家宴由此不歡而散。
等人都走光,七姑姑反而閒閒坐到二房的圓桌上,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這菜可惜了。」
何未陪著坐下:「謝姑姑照應。」
七姑姑生得眉目俊朗,英氣逼人,目光比許多的男人們都要沉穩老練,她清淡一笑:「二哥沒事先告訴你?」
何未輕點頭:「他估計怕說了,我不肯來。」
一想到如今二叔病成這樣,還要去香港給自己籌謀後路……她若知道,絕不會同意今日讓二叔來受親爹的罵。
「不過二哥此事做得實在妙,」七姑姑放了筷子,接了小廝遞來的披風,起身帶她往外走,「你替我告訴她,妹妹改日去府上與他吃酒。」
何未笑著答應,跟七姑姑一起繞出屏風,沿走廊往大門去。
飯店門廊立著一個背影,是等著她的謝騖清。何未止步,七姑姑一見是披著軍裝的人,會心一笑:「去吧。」
「姑姑知道他是誰?」
「今夜護你的人,」七姑姑耳語,「戲裡常這麼唱。」
「……你不是唱老生的嗎?」
「誰私下裡不會哼兩句你情我愛呢?」七姑姑打趣道。她經過謝騖清身邊,對謝騖清感激地一點頭,感謝他今日在這裡給二房家撐著。
謝騖清雖不知這個女人是誰,但見跟著何未出來的,也點頭回禮。
何未親自送七姑姑出了門,手扶著黃銅扶手,瞧見門外母親正被人扶著,往黃包車走。
她一整晚都想看一眼母親,無奈大房人多,女眷沒入席,想來是在小包房裡單獨吃的。何未要叫,母親已帶著三個丫鬟,目不斜視地從她眼前走了過去。自哥哥走後,他們母女只見過一面,是母親來何二府讓她放棄召應恪的那一回。
那日她應了,以為這一面後能和母親親近些……
她借月色,目送母親上了車,眨了幾次眼,才壓回眼下的熱。
何未輕輕掉轉頭,看向久等她的謝騖清,柔聲說:「謝謝。」
謝騖清見她眼底的紅,微笑著問:「謝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