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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騖清也微微笑,什麼都不說。
三小姐感嘆:「人家西府海棠有內外航路在手,富貴錢財不愁,生得又好。清哥兒,她是如何看上你的?」
謝家三小姐喜歡損著逗弟弟,四小姐喜歡捧著逗弟弟,兩人平日裡搭夥逗趣合適。今日捧的那個在海外避險,只剩下一個損的……
二小姐瞧不下去,輕嘆一聲:「清哥兒在年輕一輩將軍里算有些功業的。」
大小姐也說了句公道話:「長得也還過得去。」
謝騖清立身而起,三位小姐望過去。
他走到報紙籃前,挑了兩份報紙,回到原位。
三位小姐很欣慰,繼續聊。
二小姐想起樁事,思量再三還是說了:「有個閒話還是和你先打聲招呼。那天父親問,我已替她否認了。有人說……她和自己的姐夫同居過。」
三小姐驚訝。
謝騖清放下報紙,破天荒地說了句:「是傳言,她和我是初次。」
屋子裡靜得像沒人……
四十歲出頭的大小姐,加上兩位年過三十五歲的二、三小姐,都在各自思考著弟弟的話。想問,但礙於謝騖清已年近三十,在尋常人家早做了父親,追問男女情|事不大妥當……
「親吻。」他不得不做了補充。
謝騖清其後沉默良久,見她們三人依然不說話,於是生平頭一次破例解釋到了最後:「第二日我就發了電報給父親,你們見到的那一封。」
二小姐微微頷首,離開倒咖啡去了。大小姐戴上眼鏡。
獨獨三小姐望著謝騖清,想像不出他親人是什麼樣子的,何種姿勢與神態,可這種事做姐姐的也不好問到底,左思右想許久才喃喃了句:「清哥兒長大了,今日才覺得。」
等到晚上,公寓客廳里擺進來不少西府海棠,是二小姐離開前囑人買來的。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匆匆一面後就離開了公寓。謝騖清獨自對著海棠花們,想到百花深處他背對著何未收拾床榻的那日。想了會兒,他才察覺自己的視線始終在一張照片上。
那時的謝騖清以少將軍成名,面對鏡頭的站姿是當年父親授意的。一手斜插在軍褲口袋裡,一手搭在軍裝外的寬軍帶下,虛握成拳,是當時將軍們喜歡的姿勢。
十八歲的他下巴微微揚著,心有長風萬里。
那時的他並不知半月後就要遭受一次刺殺,自幼抱著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後來他醒時見家人的眼淚,就想,謝騖清這個名字其實是負累,讓親人哭的三個字。
所以從回了廣州,他照舊對外用謝卿淮,不大用本來的名字。
謝騖清這次回來,是身體吃不消了。
他自重傷初愈到長途北上,沒兩月又跨越大半個中國,直接深入前線,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那天在廣州公寓被二姐強迫看醫生,直言,須靜養,不能再顛簸受累了。他不得不將離開的日子延遲到一月底。趁著休息時,被拖去西江講武堂作特約教員。
謝家除了大小姐,餘下都對外自稱是無黨派人士,在講究派別的講武堂算異類。因他是歷經反清、反袁和反軍閥的將領,倒沒出現服不了眾的情況,反而遠離人事往來,落了清淨。
軍事相關的投彈、爆破、射擊和刺殺等等課程都交給了普通教員,他主教攻防戰術和繪製軍事圖紙的課程,另外還有反帝反封建、打倒軍閥的思想課程。
過年前最後一堂思想課上,他講起列國抱著不可見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軍閥,講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國從沒放棄分裂我們,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最近動作頻繁。追根究底他們就是怕我們統一,怕我們穩定,穩定就意味著強大。」
謝騖清最後說:「為什麼我們這一代反清結束要反袁,到如今還要反軍閥?我們又不是戰爭機器,」他告訴學員們,「因為我們渴望真正的強國富民。」
下課後,廣州來了人,說要見他。
人被帶到他面前,很快說明來意,去年廣州扣了一艘從日本回來的船,船本是送捐贈物資去的,回來繞路南洋,慢悠悠走,不知怎地走錯了航路。因沒有入港手續,被當場扣下了。
扣船的職員一查船是何家航運的,連發數封電報讓他們補手續,對方都嫌戰亂不肯冒險過來辦,船員們本就是廣州的人,都各自領了報酬歸家,而船如何處理,卻再無下文。那船可不比一般的船,貴得很。何家航運關係網大,誰都不敢擅動船隻,直接鎖在了碼頭。
等要過年了,何家終是記起還有這一艘船,來了消息說這船的原物主不是他們。南北戰事太頻繁,不想冒險再過來,若能通知到本人,就請將船交給其真正的物主謝卿淮……
謝卿淮不就是他。
謝騖清坐在教員休息室的椅子上,手握那封電報。港口職員悄悄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個「家財萬貫、盤剝百姓」的隱形大軍閥……這種新式蒸汽輪船是大船運公司才買得起的,何家航運做那麼大不過買了六七艘,可想而知有多值錢。
……
謝騖清沉默地將電報緩緩對摺,再折,直到折到無法再折,再被他重新打開。
最後竟帶著一絲絲無奈,低頭瞧著電報,溫柔地笑了。
黃昏時分,謝騖清到碼頭登了船。
貨倉里堆滿了從南洋採買的物資,碼頭負責人對這位謝卿淮將軍是只聞其名不識其人,見本人倒合了那個傳聞,是從鬼門關回來的人,瞧著就是重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