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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內,水滴狀的白鑽鑲嵌在天花板倒垂的吊燈上,高大的穹頂足以容納整齊掛在牆壁上的名畫,但屋宇整體冷肅而沉默的氛圍,讓畫中鮮艷的色彩也顯露幾分頹喪。
“……我的,孩子。”剛剛分娩的女人雙唇張合,湖綠色眼眸淚光粼粼。她的汗水浸濕了身下雪白的被單,而那蒼白到毫無血色的皮膚也幾乎可與被單顏色相若。美麗的女人無助而絕望的抬起右臂,朝一個懷抱著嬰兒的男人伸出顫抖的手,“給我,我的孩子……”
“他已經死了。”男人低沉的說,緊了緊懷中匆匆裹著枕巾的嬰兒。那孩子剛出生皺巴巴的,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這個世界的空氣,就被纏繞在細嫩脖頸的臍帶奪取了幼小的生命。維拉德心中橫溢著悲哀,他最後瞥一眼自己木然流淚的情人,狠下心去轉身離開。
“你要做什麼?你要把我的孩子帶到哪裡去?”女人虛弱而痛苦的嗚咽著,德.維爾福頭也不回:“埋葬他。”說著他加快了步伐,將那悲哀的哭泣拋去身後,隔在門裡。
維爾福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呢喃著翕動嘴唇:“他死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一個兩尺長的盒子盛入嬰兒屍體。他披上斗篷,攜帶鏟子,走到花園一棵樹下,開始挖坑,準備將孩子埋在樹下,讓他化為泥骨養料,滋潤庭院中這棵繁茂翠綠的大樹。
德.維爾福並不知道,花園中,一雙仇恨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那是一個衣衫破爛的科西嘉人,亂糟糟的黑髮和鬍鬚糾纏在一起——喬瓦尼.貝爾圖奇奧懷揣著滿腔仇恨的怒焰,沉默而堅定地等待著,如同一頭孤傲而冷酷的野狼。
他的兄長被檢察官維爾福冤枉而死,從那天起,貝爾圖奇奧就發誓必要殺死他。
從尼姆追到凡爾賽,一連三個月,他不間斷的監視著仇人。維爾福每個動作,每次散步,走到哪兒他的眼睛就跟到哪兒,終於發現,維爾福總是詭秘的前往歐特伊,進入這家宅院,從角門進入。終於到了復仇的時刻!貝爾圖奇奧心中越激動,表情就越冷靜,他從口袋裡掏出刀子試了試,刀口很鋒利,足以一刀插入仇人的胸膛。
貝爾圖奇奧躲在維爾福必經的矮叢里,他沉穩的盯著對方掘開深坑,投入盒子並將土坑埋住、用力踩實。這一刻,貝爾圖奇奧才猛地竄出矮叢,從後心給了他一刀,同時冷冷地說:“你的命抵我兄長的命,你的財寶供養我可憐的遺孀嫂嫂,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
抽出利刃,血如泉涌,維爾福因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一聲沒吭就倒在了地上。貝爾圖奇奧喘息著,他的身上沾染著仇人的血液,沒有噁心驚懼,只有清爽痛快!他轉移視線,看向剛才維爾福埋下的盒子,三下五除二鏟開土壤,將盒子抱在懷裡,撒腿便跑。轉瞬間便離開了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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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圖奇奧一直跑到運河邊,才停下腳步。
“這裡裝著什麼財寶嗎?”他用刀撬開盒子,驚愕的發現裡面裝著一個嬰兒。細麻布襁褓潦草包裹著,小臉青黑,雙手發紫。他摸了摸那孩子的身軀,還是熱著的。遲疑片刻,貝爾圖奇奧低下頭,往那孩子肺里吹氣,嬰兒胸腔微微起伏,終於發出一聲啼哭。
“看來上帝沒有詛咒我呀!”他跟著歡欣的叫起來,喜不自勝的親吻著嬰兒稚嫩的額頭,嘴角帶著微笑,“他這不是允許我剝奪了一條人命,卻又救回了一條人命嗎?”
——謝珉努力睜大眼,去看那張帶著鬍鬚、汗水、血液的男人面龐。
他聽見男人口中嘰里咕嚕說著帶了鄉下俚語口音的話,看見他將襁褓一撕為二,一半裹住剛出生的嬌弱身軀,一半放在懷中。男人帶著謝珉連夜出城,來到巴黎一家收容院門口。
“孩子,我不能將你帶走,我還需要養活自己和可憐寡居的嫂子。”貝爾圖奇奧溫柔的說,“我將你留在這裡,要好好活著啊。”他說完,將謝珉裹得更加嚴實,輕輕放進了門口的收容箱中,然後拉響了旁邊的銅鈴,等門一開,就一溜煙兒跑得沒了蹤影。
“……咦,這裡有個孩子?”
白袍黑裙的中年修女看了一眼收容箱,將謝珉抱了出來。
伸出白嫩圓胖的小手,謝珉咿咿呀呀的對著修女笑,修女也不禁溫柔一笑,熟練地抱著他走入了收容院。這裡收留了很多被遺棄的孩子,謝珉的年紀最小,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團團圍著他,七嘴八舌的逗他玩。那些孩童清澈的雙眼像最美麗的寶石,照亮了寒酸的收容院。
八個月後,謝珉已經可以開口說幾句話了,這一天,一個女人來到了收容院。
“您好,我想找回我的孩子。”她摘下面罩,露出一張清秀而溫柔的面孔,同時雙眼不斷尋梭著,柔和的目光落在謝珉身上,“這是我的證物——”女人拿出半塊細麻布的襁褓,字母上纏繞著屬於男爵的冠紋,修女看了看,拿出謝珉身上裹著的另外半塊襁褓布。
“您能描述一下什麼時候丟失了孩子嗎?”
“當然可以,那是八個月前的夜晚……”女人用清澈的嗓音緩緩道,她一五一十的說出了所有的事情,條理清晰、飽含感情。修女打消了疑慮,微笑著將謝珉抱出,遞給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