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先生,您是誰?”謝珉少年嗓音稚氣未脫,卻十足嚴肅,斗篷人下意識回了一句“我並無惡意”,接著沉默一會兒,詢問道:“這位女士是你的母親?”
“——沒錯。”
“那你的父親呢?孩子?你的父親呢?”
“我沒有父親。”
“沒有……”斗篷人呢喃著,忽然顫抖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謝珉緩緩道:“貝內德托。”他已經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斗篷人忽然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抱住了謝珉。他動作快極了,像緊繃弓弦上驟然飛出的利箭,謝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投入一個穿著絲綢與細麻布衣裳的懷抱。
“你不是沒有父親,貝內德托。”斗篷人激動地微微戰慄,“我就是你的父親。”
·
“你的母親也不是她,而是一個優雅美麗的貴婦。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上帝啊,自從你被奪走後我一直拼命尋找!在經過了那麼漫長的時間後,我終於找到了你,我的孩子!”斗篷人一把拽下遮掩外表的兜帽,露出一張蒼白消瘦卻英俊文雅的面孔,紅棕色的頭髮同謝珉一樣,只是顏色更深一些。他的眼睛想必就遺傳了母親,謝珉默默地想。
男人激動地訴說著,他言辭真摯而溫柔,帶著無比的慈愛,但這只是從華麗辭藻中得出的假象,對比之下,享受著阿松塔關心的謝珉能清晰察覺話語中那一絲虛情假誼。
他下意識瞥了阿松塔一眼,女人低垂著頭,雙手絞在一起,淺棕色長髮遮住了表情,卻能感到她此刻心情一定無比沮喪,甚至還要增添幾分悲傷。
“你是誰?先生。”謝珉並沒有被這動人心弦的演講打動,他等待男人說話的間隙,冷淡而沉默的盯著對方雙眼,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
男人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沒有想到年幼的孩子竟然冷靜到這種地步,他的富有和溫和並沒有捂暖謝珉的心,或許他早就沒有心了——在男人親手將他埋進土裡的時候。
“……德.維爾福。我是一個檢察官兼男爵。”男人回答。
“您的地位跟我並沒有關係,我也不想跟您回去,請離開這裡。”謝珉慢慢道,他說話的時候,阿松塔詫異的抬起頭,著急的輕輕握住他的手。
維爾福被少年全然的陌生驚住了,他嘴唇微動,什麼都沒說出,但疑惑的表情昭然若揭。
“倘若您想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訴您。”謝珉悠然道,“我是您的孩子,對嗎?那麼為什麼我的母親沒有來?一個愛著孩子的母親是不會在知道孩子消息時若無其事的,她會立刻奔來跟我訴說自己的思念之苦——但是沒有。那麼先生,我的母親還活著嗎?她知道我的消息嗎?”
維爾福掩飾性的捏著袖口,頭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她跟別人結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並不知道你的事情。她一直以為你死了。”
“唔。那麼您想必也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您有其他孩子嗎?您的妻子同意您來見我嗎?”謝珉在咄咄逼人的詢問中微微一笑,“想必沒有。您連馬車都藏得嚴嚴實實,來見自己的孩子,還穿的像個竊賊,鬼鬼祟祟,當然不願意妻子孩子知曉。”
可憐的德.維爾福先生哪裡被這樣諷刺過?他被這一通毫不留情的搶白氣得面色微紅,只是依然忍耐著,像對自己孩子細緻耐心的家長,繼續傾聽謝珉的話。
“最後……我真的是您的法定妻子所生的孩子嗎?”
謝珉微笑的嘴角弧度不變:“我猜自己只是偷情所生,您認為呢?”
·
維爾福感到憤怒。
他覺得羞恥,覺得憤恨,覺得無奈——特意尋了貝爾圖奇奧外出走私的時候,他來到這個小鎮。沒錯,他的確是背著自己家庭而來的,但卻真心想要挽回自己錯過的孩子。可是眼前男孩的話卻像刀挑開了他的內心。
維爾福在十一年前的花園中被刺中肋骨,他血如泉涌的倒在地上,昏死過去;幾分鐘後疼醒過來,卻看見被挖開的墓地和不翼而飛的屍骸盒。維爾福心都涼透了,他認為刺殺他的人想要侮辱自己孩子的屍體來泄憤。他從未想過那孩子沒死的可能……維爾福想就這麼算了,他艱難的爬起來,呼喚著情人的幫助,最終被門衛救活。
修養了三四個月,維爾福才緩過來,他徹底怕了,畏懼那不怕死的科西嘉人,立刻尋求轉移工作地點,回到了倫敦。可是幾年後,情人與他分手嫁給了別人,言談間怨恨維爾福不顧自己孩子的死活。他越想越覺得不安,重新命人著手調查此事,然後發現了那不可置信的一切——自己的孩子還活著,甚至被仇人收養。
他驚惶又無措,唯一一點欣喜被畏懼壓倒。他不能背叛妻子兒女,他也放不下那孩子。於是他在命人不斷地調查後,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來到這個貧窮的小鎮,敲開了阿松塔的門,看著女人,第一句話就是“我是貝內德托的父親”。
一個愛著孩子的女人,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孩子過得幸福快樂。維爾福抓住了這點,巧舌如簧的告訴阿松塔,倘若貝內德托跟他走,他會安排孩子住在豪華的屋子裡,享受最優秀的教育,成為人上人,變成貴族,而阿松塔只會拖累那聰明的孩子……女人被說服了,她悲傷的同意了維爾福的話,卻又固執表示需要貝內德托自己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