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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濤沒有回到餐桌上去。軍長的電話帶給他一種與一早上的;歡樂情緒截然相反的沉重陰鬱的意識,他的食慾完全消失了;;戰爭正朝一個他過去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方向轉折,某些他還沒來得、及思考的東西再次讓他的精神像昨天深夜那樣高度繃緊起來。戰前他思考得最多、計劃得最周密的是如何拿下騎盤嶺,而不是打一場騎盤嶺防禦戰。任何一本戰術教程都有這樣的陳述:進攻戰鬥後的防禦戰是每一場進攻戰鬥的重要組成部分。江濤暗自承認自己忽略了這一點是受了幾年前那場邊境戰爭的影響。那場戰爭給予他的經驗是:敵人總是將主力放到一線陣地頑強抵抗,一線:陣地一旦被突破,他們就再也組織不起有威脅的反撲,我軍則可借勢長驅直人。今天的情況卻與那次戰爭大不相同。他在騎盤嶺上打掉的只是敵人的一個排,柳道明在001 號高地方向遇到的也只是敵人的一個加強連。幾個月前我軍就在這一帶大兵壓境,敵人不可能只使用如此單薄的兵力組織公母山地區的防禦。軍長的估計可能不是杞人憂天。敵人這次應當有用於反撲的兵力(雖然他還不知道它們位於何處),一俟他們開始向騎盤嶺反撲,A 團在騎盤嶺一線長達六公里的防線就有可能被突破,他不能保證令天自己的部隊一定不會丟掉一座山頭或一條山腿!
還有一個防禦時間問題。戰前他對此事想得輕鬆:進攻戰鬥一結束,部隊在嶺上展開,構築一下陣地,做出一個轉入防禦態勢的樣子,敵人也不再反撲——那是難得發生的——照常規就該有二線部隊上來接替,正式組織下一階段的防禦作戰。但今天假若真有敵人白天子山方向對騎盤嶺實施反撲,或者僅僅由於B 團遲遲拿不下001 號高地——這是可能的,到目前為止B 團的部隊也沒有全部到達攻擊出發位置——他們在短時間內被接替的可能性都不大。江濤想軍長昨天清晨曾把他們團和B 團完成戰鬥任務的最後時間定在今天午夜二十四時,從這一點考慮;即使軍長打算派部隊接替他,也只會是在那個時間之後,最大的可能是明天拂曉。江濤由此又明確了一件事:哪怕出於最樂觀的估計,A 團也必須在騎盤嶺上堅守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
至此他的頭腦基本上還是鎮靜的和清醒的,對問題的思考和處置也是敏捷的和正確的,江濤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片刻也沒有耽誤,就把電話打到各營,先了解了他們在騎盤嶺上展開的情況——一營二營已展開完畢,三營還在繼續展開,——然後簡捷有力地向趙勇和二營三營營長傳達了軍長防敵反撲和“不得再去棄一寸土地,違者以喪權辱國論處”的指示,命令他們立即一層層向下貫徹,同時全團即刻轉入防禦作戰;此後他又專門強調,各營指揮員務必現在就將本營守衛的每座高地、每條山腿、每塊山體突出部的情況完全搞清楚,把防禦任務具體落實到連、排、班和戰鬥小組。江濤要各單位逐級向自己的上級立下軍令狀:人在陣地在,誰的地方出了問題,誰就要承擔責任!
做完這一切還不到八點。江濤鬆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對軍長電話的反應是否有些過分。他的好心緒完全被破壞了,他非常不願意相信軍長的預見會成為現實。然而剛剛離開“大廳”,回到臥室“,面對洞壁那幅頂天立地的作戰地圖,他又不能不相信它了!他的目光第一次越過公母山地區投向地圖下端的天子山,就立即獲得了一個重大發現。從地圖的下端向上看,而不是如過去一直做的那樣從上往下看,他突然明白敵人為何只在騎盤嶺上放置一個排的警戒哨了:騎盤嶺上無險可扼,兵力太多易遭炮火殺傷,兵力太少則不敷使用。將天子山地區和公母山地區合在一起縱覽,真正值得守衛的是天子山而不是騎盤嶺。天子山地區等高線密密麻麻,峰嶺林立,海拔高程不僅超出騎盤嶺一大截,對001 號高地也持居高臨下之勢,其主要山峰距騎盤嶺大山樑和001 號高地的空間直線距離最近處只有五百到一千米,許多條山腿更是相互靠近,犬牙交錯。江濤此時清醒了:如果他是敵人的指揮官,最可能選擇的防禦方案是:使用主力堅守天子山和001 號高地,同時對騎盤嶺實施自高而下的火力封鎖。如果進攻一方上了騎盤嶺,那在他也是不足惜的,因為它反正要丟掉,只消把重機槍和上次邊境戰爭中大量使用的高平兩用機槍架上天子山諸峰,就可使騎盤嶺山樑線及前坡表面陣地上的我軍遭受重大殺傷,以至於無法立足;倘若兵力充裕,他還可以在強大炮火支援下隨時從天子山方向發起反擊。敵人地形熟,奪回騎盤嶺當更加容易。江濤再次注意綿延在公母山和天子山之間大山峽中的國境線,使用的卻已是全新的眼光。”國境線是一種歷史的、流動的概念,“一個外國名將在自己的書中寫道,”戰爭沒有國界,它總是為了重新劃定國界“。江濤突然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戰前他一直對自己的作戰方案有一點模模糊糊的懷疑,今天他終於看出那是為什麼了!如果說戰前他和軍師兩級首長考慮作戰方案時都有漏洞,漏洞就出在這條國境線上!敵人的作戰地圖上國境線肯定是另一種劃法,他們是不會把公母山和天子山割裂開來思考的!
一發炮彈就是這時在貓兒嶺嶺脊上“轟隆”一聲炸開了,震得“臥室”桌面上一隻酒杯“叮噹”跳了一下;接著,又一發炮彈的炸音從164 高地方向沉悶地傳過來,江濤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猛地為之一震。他尚未從緊張的思維活動里回到現實中來,外面“大廳”的電話鈴聲就急促地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