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程明開初對於這種安排是滿意的。參過戰的連長就是戰鬥骨幹,而戰鬥骨幹非有特殊原因總會提升和留用,這樣戰後他將老婆孩子轉為商品糧戶口不再有問題。程明當司務長期間已悄悄做了許多鋪墊工作,只等老婆隨軍,自己就轉業到駐地附近的一座中等城市去,那時他們一家就會成為真正的城裡人,再也不用回農村。不過程明是不會公開表示自己明白這種安排的用意的,他對別人“裝傻”的功夫已到了連自己也常常渾然不覺的程度。團長正式同他談話時他提出了一個問題:我不會打仗,這怎麼辦?
團長笑笑說我把你安排到一個不大可能打仗的連隊去,但你不要忘了,你在連隊當炊事班長前當過步兵班長,還到軍教導大隊學過單兵到班排連的戰術。我不會跟別人講這些事,因為那對安排你到九連當連長不利。你越是不懂打仗指揮員就越不會讓你去打仗。何況我就是你的團長,到時是我指揮你。程明到九連後沒跟任何人講他曾學過步兵戰術,他的目的是在九連“過渡”完這場戰爭而不是真去打仗,他需要的是更多的人知道他根本不懂打仗。
後來就發生了老謀深算的團長也沒有預料到的事:九連要最先開上戰場。聽到消息後程明大驚,忙去找團長。團長這時卻冷了臉,明確表示已不能為他做任何事情。九連要打仗了再把你單獨調出來,別人會怎樣議論?團長說你好自為之吧,你不是學過全部步兵戰術嗎?程明當時的感覺是如墜深淵,如雷殛頂,清醒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回我死定了! .他就帶著這種必死無疑的驚恐意識和另一種同樣強烈的逃避死亡的衝動走進了公母山戰區。它們共同在他生命中形成了一種狂躁、陰鬱的興奮與憤怒。程明覺得委屈,氣忿,他恨團長在關鍵時刻拋棄了他,後來又恨連隊的每一個人,因為他覺得這個臨時拼湊起來的連隊同自己一樣不能打仗。他一直想跟什麼人鬧一場,卻苦於找不到機會,抓不住一件可以利用的事端。今夜行軍途中,他偶然從幾個戰士口中(那時天還黑著,月亮尚未出來,他們沒有注意到他的走近)聽到指導員正在班排骨幹中散布對他指揮能力的懷疑,即刻意識到這個機會可以利用。他先是順水推舟地向指導員發難,後來又在劉副團長面前怨氣大吐(過去他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心裡真正想說的卻是:要我帶九連打仗是不成的,這個連不能打仗!畢竟上了戰場不打仗也是一條逃避死亡之路!
程明沒有想到,他和梁鵬飛要在劉宗魁那兒達到的目的其實已部分地達到了。然而劉宗魁給予他們的卻是嚴厲的戰場紀律和比它更嚴厲的軍事法庭。那一刻程明驚懼地想,如果戰後上了軍事法庭,就是投被敵人打死,他也完了!不但不能把老婆孩子弄出農村,自己也極有可能變成階下囚,服刑期滿後回去當農民!
程明方才還在同指導員明爭暗鬥,此刻一眼望見粱鵬飛臉上那和自己類似的心思,卻衝動地想:其實眼下我們倆的處境是一樣的,我們都沒有了退路,不該再勾心鬥角,而是應當合為一股,想想如何帶這個連去打仗,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就等著戰後糊裡糊塗地上軍事法庭吧!
這一忽兒,還有第三個人注意到他們倆目光中含意的變化,那就是教導員陳國慶。他不動聲色地說:“好了,我們繼續抓緊時間把會開完。我認為剛才副團長的一席話只是要我們更好地團結,共同完成明天的作戰任務。現在各位還有什麼要說的?”
程明心裡一時又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了。無論如何,明天不打仗是辦不到了,可是即使自己想把仗打好,連里的其他幹部能聽自己的招呼嗎?……他抬起頭,沒有仔細思考,就粗魯地把腦海里剛剛冒出的念頭拐著彎兒講出來。他沒好氣地說:“我有一個提議,大家都表個態,把責任再明確一下!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明天誰把仗打砸了,誰沒有完成任務,他就得把責任擔起來!我程明家裡有老婆孩子,決不會替別人上軍事法庭!”
梁鵬飛明白連長這一會兒真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接著補了一句:“我同意連長的提議,大家都應當有個態度!”
沉默了一分鐘。一排長林洪生突然怒沖沖地對程明和梁鵬飛說道:“連長,指導員,我覺得咱們這態也沒有多大表頭兒!你們對我們既不理解,也不信任!……既然要表態,我就先表一下!
我林洪生也是七尺男兒,熱血漢子,人生父母養,明天如果我們排完不成任務,我根本不打算上軍事法庭,我手槍里早給自己預備好了一顆子彈!“‘說完,他用力拍了拍腰間的手槍槍套。
“你這是什麼態度?!梁鵬飛嚴厲地說,為程明也為自己打圓場,”咱們這是幹部會!“又怕林洪生跟自己幹起來,忙轉過臉看其他人,”下面誰說?“ .副連長姜伯玉和二排長岑浩會意地看了一眼。姜伯玉回頭,也語氣很沖地對粱鵬飛說道:”我和二排長的任務是帶二排打主攻。
如果仗打糟了,我們也不準備上軍事法庭副指導員和司務長看看教導員,跟上來說:“我們倆負責戰地救護和擔架隊,保證部隊打到哪我們跟到哪,讓每個傷員都得到及時救治,不丟下一具烈士遺體。——我們也不打算上軍事法庭廣程明把目光移向上官峰,現在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上官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