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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父親受不了喪子的母親神神叨叨,在外面有了外遇和私生子,喪子的痛苦,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容易走出。
媽媽去捉姦的那天,全然不顧體面的哭嚎,父親於是說:「你照照鏡子,你每天像個怨婦和潑婦一樣,把家裡搞得那麼瘋,我跟你在一起簡直透不過氣來。」
於是父親毅然離開了媽媽,去和外面的女人過日子。
離婚那天,媽媽開車去的,也帶上了他,他一無所知地坐在后座看著路邊的白楊樹向後倒去,然後車越開越快,翁道衡回過神,發現媽媽車開的方向是一條大河。
她想帶著他一起死。
於是他喊了一句「媽!」,最後那個女人在河道旁停了下來。
她坐在前面突然對著後視鏡看向翁道衡說:「如果我沒有生你就好了。」
翁道衡看見了她空洞的眼神,顫了一下,心卻死了,她只回憶死掉的兒子,卻永遠忽視活著的自己,如果他沒有出生就好了。
看著他臉上沒有情緒波動,冷靜的不像幾歲的孩子,媽媽冷笑了一聲,說:「你這個冷血怪物。」
翁道衡感覺不到難過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從這個女人這裡得到任何母愛了,那一刻他掐滅了對那個女人的任何的期待。
他心裡想,如果剛剛沒有喊住她就好了,就讓她帶著他一起死。
離婚之後,他和媽媽住進了外婆家,外婆的眼睛顏色和他一樣,是純種俄羅斯人,雖然有些發胖,但是還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外婆告訴他,弟弟的死不是他的錯,也不要怪媽媽,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他媽媽確實得了很重的抑鬱症,後來她談了一個男朋友,那個叔叔是個離異人士,人很溫和,因為戀愛,媽媽對他態度都柔和了起來,於是,翁道衡都有一種媽媽回來的錯覺。
她離開那天特意畫了一個溫柔的妝,給翁道衡做了一桌菜,全是他喜歡的。笑得很溫柔地說:「衡衡,吃吧。」
對這個女人放棄期待的翁道衡居然第一反應是她在飯里放了耗子藥,但他還是帶著最後一絲期待吃了起來。
媽媽坐在一旁笑著看他吃,笑著笑著突然哭了起來,說:「衡衡,對不起。」
翁道衡知道她的「對不起」是什麼,可是傷害已然造成了,他和那個女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個可悲的壁障,再也回不去了,他沒有波動地埋頭扒飯,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和難過,他很早就學會了,他不敢再產生任何期待了。
他說:「姥姥說你只是因為弟弟生病了。」
媽媽怔了一下,又說了一句「對不起」,這句對不起帶了一絲不對勁,翁道衡沒意識到這句代表什麼。
過了半天,他知道了,那天她從十七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沒有緣由,可是,明明一切都在變好,她看起來像是從過去走了出來,和她戀愛的叔叔已經開始置辦婚禮了。
翁道衡對她的離開其實並沒有感覺到意外,他甚至有點「果然如此」的感覺。
媽媽的葬禮上,她的未婚夫哭得很難受,那是一個很好的男人,真的愛她。翁道衡沒有哭,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情緒,他低著頭,所有人都以為他很難過,他不難過,只是孤獨。
從被父母「拋棄」起,翁道衡就成了情感上的葛朗台,他從小就學會了收回「不合適」的期待,謹慎情感的投入,好像那樣,就不會難受。
自從弟弟死之後,他很少因為什麼事情產生情緒上的大波動了,還好,他有演戲,他所有的情緒和眼淚只會給角色了,只有在戲裡他好像才能完整體驗到正常人的心緒波動了。
他開始沉迷演戲,因為戲裡的角色讓他有那種情緒充沛的錯覺,他不覺得自己病態,因為這讓意外地習得一種天賦,哪怕這種天賦的獲得的代價是慘痛。
第一部 戲的主角夏天也是從高台上一躍而下,他演的時候站在高台上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然後一滴眼淚恰到好處地垂落下來,之後的表演全靠本能,他的表演讓觀眾覺得疼,除了他自己。
他曾經去看過心理醫生,非常配合地傾訴了自己的經歷,並且表示「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原生家庭的苦痛,因為我很早就不期待原生家庭了,我不覺得自己需要治癒。」
結果和他想得一樣,心理醫生告訴他,他心理很健康,確實沒有什麼童年陰影,也沒有因為童年經歷產生任何陰暗的想法。
他唯一的負面情緒只有孤獨。
而完整劇本里的唐海和他一樣孤獨。
翁道衡心裡想起了過去,卻只是發呆了片刻,並沒有產生什麼酸脹的情緒,他的情緒在戲裡透支了。
他其實很矛盾,他會因為劇本上的角色三言兩語而掉眼淚,可是自己的事情卻異常冷靜和理性,他被切割了,所有的感性都被供給給演戲了。
就好像他會因為Also的文字心顫,卻不會因為現實里的任野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這很奇怪。
因為拍完喝雞湯的戲之後馬上就拍了騎車戲,翁道衡突然覺得一陣噁心,抱著劇組的垃圾桶吐了起來,好像要吐出自己的靈魂。
任野跑了過來,拍他的背,焦急地問:「你沒事吧,師哥?」
他吐完,任野沉默地掏出紙巾毫不嫌棄地給他擦嘴,然後扶著他在旁邊休息,翁道衡起身去水池旁漱了漱口,整理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