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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展昭從未想過——或許是刻意拒絕去想。與一個女人共度一生,這種念頭在展昭人生的前二十年中幾乎從沒有出現過。他的哥哥未曾娶妻,他的師父也始終形單影隻,展昭一直覺得自己也會這麼過一輩子。
可也許是今晚的酒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分寸,展昭竟覺得心中升起了難以抑制的念頭:娶她,你喜歡她,就該娶她才是。收什麼徒弟,除了你自己,你騙得了誰?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說:娶了她又如何?這些人,遲早都會成為過客。你現在離她越近,等她離開你,你就越痛苦。
展昭眉心蹙著,流露出一種壓抑的神情來。他心緒激盪,黑暗之中阿嵐埋在枕頭上的臉近在咫尺,樣貌他早已熟悉到不看也能描摹的出。這一切都像是在無聲地鼓勵他。
終於,他緩緩俯下身去,在阿嵐額頭輕輕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日盈昃,月滿虧蝕,天地尚無完體”幾句,出自元·關漢卿。
第50章 旅途
阿嵐睡得很沉,因為前一晚睡得太遲,她連明亮的陽光透過床帳灑在臉上都沒覺察出來。然而過分真實的夢境並不值得留戀,她曾試圖讓自己醒來,卻只是徒勞地重新進入另一個夢境。因此當展昭的敲門聲令她驚醒時,阿嵐竟感到一陣慶幸。
——真的是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了,阿嵐對於其所含令人驚恐窒息的內涵幾乎有些生疏。也許是昨晚見到的那個人重新勾起了糟糕的回憶,她竟然又一次在夢中回顧了自己短暫、可悲的童年。
她寧願自己一出生就是成年人,而非弱小可欺的孩子。同樣,阿嵐也很反感有人將自己當成孩子——雖然展昭一直就是這麼做的。而她也無法對此產生任何牴觸的負面情緒,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當這些令人煩悶的思緒開始在心中不斷湧出時,阿嵐不得不強行命令自己將注意力從那些早該忘記的事情中轉移出來。她現在得抓緊時間,展昭並不喜歡久等。
而且,時辰的確也已經不早了。最初阿嵐還以為最晚不過辰牌將盡,陽光只是比預想中的要暖和,誰知一問竟然已經巳時都過了大半了。平日裡她若是起得稍晚些,展昭都會“叫”她起床,時間通常不會晚於辰時。然而這一回他竟然放任自己睡到將近中午,難道真是因為昨晚的事情耽擱得太晚?
阿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手忙腳亂地梳洗了一番,她打理好之後便發覺展昭正有些罕見的懶散地倚著門,垂下頭用力捏著眉心。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上去十分蒼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一段時間阿嵐都習慣於在午後才能見到展昭,前晌都是貓陪在自己身邊——她尤其喜歡醒來時一眼就能看到貓臥在枕邊,有時候被早醒來的貓用毛絨絨的腦袋拱醒,她在半夢半醒之間還會大起膽子抱著貓一通亂揉。
而今天沒能見到貓的阿嵐不由有些失落,雖然她這會兒極其渴望能夠抱著柔軟溫暖的貓在懷裡,卻也不敢真和展昭說一句“變成貓吧”。
阿嵐能敏感地察覺出來,展昭並不喜歡變成貓,雖然他總是時不時變成貓。這件事迄今為止對於阿嵐而言仍舊是個謎。如果她能更接近對方的心,也許會有可能揭開謎底,只是目前為止它仍舊是個謎,也只能是個謎。
並不令人意外,今日他們便已經打算動身離開瀛洲了。北上的行程將會是艱苦的,無論是愈發寒冷的氣候,還是接近邊疆之後的不安,都會使得旅行者情不自禁地放緩腳步,似乎這樣可以減輕負累的程度,而事實上只是將疲憊無限拉長。
展昭並無意於在瀛洲逗留,因此帶著阿嵐很快便再次踏上旅程。他擔心在這種平靜祥和的地方待得久了,自己會在初步動搖之後徹底淪陷。雖然昨晚的情愫在酒醒之後已經消減了不少,但展昭仍舊不會忘記那一刻的心動。他昨晚逃回房中便一直在思索,甚至在做出了那樣出格的事情之後,還有了一些更加出格的打算——如果第二天一早,他告訴阿嵐“我們不去找那些勞什子,直接成親吧”,那會怎樣?
無疑,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但展昭還當真仔細考慮了一下這種可能性,最後將其捨棄的緣故並非拘泥世故,而是擔心阿嵐不願意:也許她會被自己的提議嚇壞。
這很稀奇,展昭在否決了這種大膽的舉動之後既感到輕鬆,又覺得遺憾,並且為自己竟然會冒出“因為阿嵐也許不願意,所以他得再等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驚訝。畢竟成親這種事情一向是由父母做主。然而展昭自己沒什麼長輩,阿嵐的長輩……不就是他嗎?
那麼如果他想娶阿嵐,應當不必向任何人徵求意見才是。
可這種想法似乎又具有某種危險性,展昭於是將其擱置,或者說束之高閣。
畢竟阿嵐還小,他還年輕,為什麼要用成家這種事情來束縛自己呢?
出城的路並不算十分順暢,昨天的積雪在暖陽下開始逐漸消融,並使得道路變得泥濘濕滑。他們沒有辦法騎馬,因此只能步行。不過忽略這一因素,有些許溫度的陽光與冰冷但卻好聞的空氣都有著令人心情舒緩的作用,可以緩解眼前這兩人心頭的煩悶。
展昭雖然一宿沒睡,但走了一陣子,也稍稍恢復了些精神。他適當放慢腳步,好讓阿嵐能跟上自己。出城北上之後很快就進入了荒蕪的野地里,遍布著的枯黃的野草和滿地灰色的雪泥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名為蕭索的圖畫。而寒風則獨奏著無人能聽懂的哀曲,被迫應合的只有給它卷到半空的死去的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