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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城有一種柔婉的氣質。他們在出城的路上穿過許許多多精緻的石拱橋,與無數相似的烏篷船擦身而過,在白牆黑瓦的民宅之間穿行。這裡的人操著吳儂軟語,周圍的一切都像是承載著他們的河水一樣,緩緩地流淌在肘畔。
阿嵐被這樣的景象迷住了,她問道:“先生,您也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嗎?既然您的家鄉在常州,那裡又離這裡很近。”
“我很小的時候和我哥哥住在一個小鎮上,”展昭漫不經心地看著船側的水波,“那裡的水道不如這裡多,也沒這裡精緻。”
阿嵐想不出那樣的景色:“我們有機會去那裡看看嗎?”
“也許吧。”展昭回答說,“其實我沒怎麼在那裡待過,自從……自從我拜師學藝之後,就跟著師父在江湖上遊歷。”
阿嵐問:“就像我們這樣現在嗎?”
展昭笑起來,他頷首道:“是,就像我們現在。”他的手扶在船舷上,凝視著漾開的波紋,輕聲道,“我師父他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習武其實也是一個道理。你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閉關冥想、不理世事,但不管有多少領悟、多少進境,最後還是要回到人世來,見一見這萬丈紅塵。”
“什麼是人世?什麼是紅塵?”阿嵐抱膝坐在展昭腳邊,“為什麼它這麼重要?”
展昭答道:“因為這是一切所在。我們活在這世上,和這個塵世有了羈絆,沒人能夠例外。暫時離開它也許能夠使思想更加清明、精神更加活躍,但是長久避世卻會令人變得遲鈍、不切實際。你今後習武也需謹記這一點。”
“是。”阿嵐先答應了,然後竊笑著,帶著一絲並不惹人生厭的小聰明問道,“嗯……這麼說,您也有羈絆嗎?”
展昭乜了阿嵐一眼,伸手按著她的腦袋往旁邊一推,笑罵道:“哪來這麼多問題?”
“我是說,”阿嵐嘻嘻哈哈地躲開,玩笑似的追問,“您該成家了吧?這個年齡。”
展昭沒有回答,他指著不遠處一座石橋轉移話題道:“你看,那就是楓橋。”
“楓橋?”阿嵐看向那座石拱橋,只見它兩側的楓葉正紅,在夕照下像是燃燒著的火焰。有青綠色的藤蔓在石橋上攀援,和潮濕的苔草糾纏在一起。她偏頭略一回憶,問道:“是《楓橋夜泊》的那個楓橋嗎?”
展昭不由挑起眉,問她道:“《楓橋夜泊》?你從哪裡聽來的?我記得我沒教過你這首詩吧?”
“啊,不是先生教的。”阿嵐漲紅了臉答道,“我是在《中興間氣集》上看到的,總覺得這首詩寫得很蒼涼,讀來怪叫人難受的。”
展昭聞言有些詫異:“你從哪裡看的《中興間氣集》?”
“就是那天在金陵城閒逛的時候,”阿嵐似乎有些赫然,“有條深巷中藏著一家書肆,那店主也是個愛詩之人,藏書頗豐,只租不賣。他還說要租給我幾本,叫我回去鈔在紙上呢。”
展昭聽完默然不語,思索著是不是該給阿嵐買些書來看,她已經完全能夠自學了。然而阿嵐卻很快就忘了這茬,開始提出更多新的問題:“楓橋為什麼叫楓橋?是因為橋兩旁種了楓樹嗎?”這樹在南方常能見到,她還是最近才認識這種每逢秋日樹葉便會成火紅色的奇怪的樹。
然而展昭卻搖了搖頭,答道:“楓橋原是‘封橋’,封閉的‘封’。因為很久以前這裡水匪倭寇經常進犯,每晚都要將橋封起來,以策安全,故名‘封橋’。後來叫作‘楓橋’,想是以訛傳訛吧。”
“可這裡的確又楓樹,叫楓橋不是更貼切嗎?”阿嵐認真地問。
展昭無言以對。
過了楓橋,寒山寺便只有百步之遙了。到得近前,展昭與阿嵐下了船,給船夫些銀兩,而後朝著寒山寺而去。這個季節香火不旺,只有零星幾個香客。展昭帶著阿嵐拾級而上,入山門,由知客僧引到大殿。
這裡供奉的不是佛祖菩薩,而是寒山、拾得二僧。據載,寒山曾問拾得: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過十年後,你且看他!
阿嵐對此不敢苟同,展昭笑她沒有佛性。
當然,他們來此並非為了拜佛。因此拜過佛後,展昭便讓阿嵐獨自在寺中遊玩,自己則向後殿走去。
他來此,是為了拜訪一位朋友。
一位老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個養成的故事。
第19章 代價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展昭看到塵因時,他正穿著一身月白僧衣,外面罩著青色披風,站在一株花已落盡的桂樹下。塵因微微仰著頭,不知是在看樹,還是在看別的什麼。不過展昭知道自己若是要問,得到的答案肯定會出乎意料之外。
但他沒問,因為展昭覺得自己若是因此而露出吃驚的表情,會讓塵因感覺良好。
“你來了。”塵因仿佛背後生了眼睛,哪怕展昭的腳步聲幾不可聞,他仍舊像是通過某種未知的方式察覺到了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