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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而在這短短的幾剎功夫,展昭甚至沒有朝這邊看上一眼,他拔劍,躍起,揮劍。沒有猶豫,展昭的動作堅決果斷。不遠處的賀蓮還未將出口的驚呼完成,火焰中還能依稀看到邢中玉尚未湮沒的身形,將軍面上的冷笑還未消失。
——那一劍從青酒的胸前刺入,力道之大竟將青酒釘在了身後的岩壁上。青酒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岩壁上,他愕然抬起頭,看到弟弟那雙幾乎已經只剩瞳仁的可怖的眼睛。
謹慎點總是沒錯的。青酒耳邊聽到這句不大真切的話,不是他自己的聲音,而是父親疲倦卻帶著笑意的聲音。
這也是青酒生前身後所聽到的最後的聲音。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展昭的左手已經沒入了青酒的心口,“哧”的一聲掏出了什麼東西。
那不是青酒的心,然而當展昭掏出那東西時,青酒就像斷線的木偶一樣驟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將軍口中驀地發出悽厲的尖叫,拼盡全力朝著展昭揮鞭。然而當展昭將那東西握在掌心的時候,一種可怕的力量也施加在了他的身上,使展昭能夠輕而易舉承受將軍的全力一擊。
那送邢中玉下地獄的一鞭子抽在了展昭攥緊的拳頭上,然後悄無聲息地斷成了兩截。
“展昭”微笑起來,它已經不是他了,取代主人的魔鬼低語道:“好久不見,老朋友。你在這裡呆著還舒服嗎?”它說著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裡面攥著四分之一的鑰匙。僅僅只是四分之一的鑰匙就讓它恢復了幾乎一半的力量。
等它把所有的鑰匙都攥在掌心,它就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而青酒的屍體就在它劍下,因為失去了鑰匙,那具已經死去幾十年的屍體瞬間乾癟下來。斗篷罩著一地枯骨,交織著黑與白。
將軍雙眼赤紅,這一刻,她所有的冷靜自持都煙消雲散,嘶吼著飛身撲向那個得意洋洋的魔鬼。
然而它卻仍舊微笑著望向將軍,右手逕自拔出那把還釘在展昭哥哥屍體上的劍,輕輕一揮,將軍的右臂就永遠的和身體分離了。然後,它沒有再看將軍一眼,而是一步步朝著癱坐在當的賀蓮走過去,下垂的劍尖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站定之後,“展昭”用那雙完全被黑暗統治的眼睛看著賀蓮,用和以前一般無二,但卻已經完全不同的嗓音說道:“好孩子,把鑰匙給我。”
賀蓮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她蒼白的臉色幾乎像是浮在黑暗中。她嘴唇蠕動著,卻又越過展昭,看向了那個仍舊呆呆站在深淵邊上的姑娘。在最後一刻,賀蓮閉上眼,眼前浮現出那段邢中玉送自己去襄陽的日子。她想起那天陽光尚好,邢中玉騎著馬跟在轎子旁,他故意不去看她,卻又忍不住看她。
鼻端似乎仍舊縈繞著淺淺的藥味。賀蓮微笑起來,然後,劍鋒刺入了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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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嵐仍舊未能從震驚中回神,從展昭一劍殺了青酒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知道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而此刻,她看著展昭那雙瞳仁幾乎占滿整個眼眶的眼睛,才終於明白了。
——那個東西並其實沒有被燒死,而是隱藏得更深。就好像當初控制了賀洲與賀蓮一樣,它控制了展昭。
這個念頭讓阿嵐幾乎驚駭得快要暈過去,她不得不依靠在自己的長棍上,才有力氣站穩。而對面,它一步一步朝阿嵐走過來,動作、神態甚至都與從前一般無二,精湛地模仿著展昭的一舉一動,然而它的語氣卻將偽裝暴露無遺。
它說:“阿嵐,過來。”
阿嵐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她死死盯著那雙黑得可怕的眼睛,顫聲道:“你不是他。”不能暈過去、不能暈過去不能暈過去不能暈過去。
“聽話。”它提高了聲音,“老老實實地過來,聽見沒有?”它笑著,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幾近殘忍的笑意。
阿嵐能夠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還有嘭嘭嘭的心跳,聽上去簡直像是打雷一樣。她用支離破碎的聲音叫喊:“展昭!展昭!快醒醒!醒過來!”唯一的依靠,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哈哈哈,”它笑起來,“你的展昭永遠也醒不過來了。這裡只有我們。現在給我過來,立刻滾過來,你這個不聽話的小崽子!”
阿嵐心底一片冰冷,她從未向此刻這樣清楚地意識到,她只有自己能夠依靠了。心跳變成一拍快過一拍的鼓點,激昂地在耳旁奏響。眼前的黑暗則仿佛沉重得過分,使得那些暗紅色的光芒無法滲透進去,反而被黑暗侵蝕。
背後的火焰騰的一聲竄起老高,湧起的熱浪使得阿嵐散落的頭髮揚了起來,臉頰被蹭的微微發癢。
只有自己了。阿嵐在心中無意識地重複這句話,手指痙攣地摩挲著粗糙乾燥的棍身。這裡離得火焰太近,所有水分都被蒸乾了。她的腹部一陣火燒火燎,阿嵐卻根本沒注意到。她只是一遍一遍地想著:只有自己了。
“過來!”它拖著展昭的佩劍一步步靠近,那真是一把重劍,拖在地面上的時候與岩石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阿嵐再次後退了一步,眼下的情形幾乎像是不久之前的反轉。那一次她沒能幫到展昭,而她多想能夠幫到他,多想能夠站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