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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要面對的是馮君衡。阿嵐從短短的見面中就能夠猜得出,那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如果僅憑外貌,只怕難以讓馮君衡真正心生膽怯。
有這樁沉甸甸的心事,時間仿佛過得非常緩慢。阿嵐一直覺得臉上痒痒的,可又不能伸手去撓。她有時還想要挪一挪身子,卻只能保持一動不動。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折磨人的過程,如果不是阿嵐跟著展昭習過一段時間的武,她覺得這會讓自己八成已經腰疼得坐不住了。
就在阿嵐覺得真的坐不住了的時候,智化淡淡地開口,說道:“我有一個建議,阿嵐姑娘可以聽聽。”
“嗯?”阿嵐轉動眼珠,然而仍舊無法看到身後的智化。
智化只說了三個字:“少說話。”而後他將手移開,往後退了一步。
阿嵐抬起頭,便看到對面的銅鏡上映出一個陌生的人影。
一個面色慘白、雙眼突出的女人從鏡中瞪著她。
第85章 夜審(上)
夜,深夜。
此刻,開封府的大牢之內已經完完全全地安靜了下來。在此之前還有隱約的人聲在空曠的走廊中低沉地迴蕩,這會兒卻連僅有的這點聲音也消失了。巨石砌成的牆壁仿佛具有吸收一切的能力,使所有的聲音、光芒都消弭於無形。一隻疲憊的蟊蟲在鋪有乾草的陰冷地面緩緩爬過,帶有一種死亡的氣息。
馮君衡仍舊未能入睡。
事實上,自從入獄以來,他就未能真正睡過一個好覺。這裡固然又濕又冷、又髒又臭,然而僅僅是環境的惡劣還不能令馮君衡陷入這種境地。
他不敢入睡。
夜更深了,空曠的寂靜在監牢內不斷緩緩膨脹,壓迫著囚禁其中的犯人們。黑暗模糊了人的視線,目之所及,一切靜止不動的東西仿佛都在不斷顫抖,並且伴有輕微變形。馮君衡聽著隔壁顏查散均勻的呼吸聲,心中再一次控制不住地騰升起厭惡感。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對這個顏查散沒有好感。不僅是因為對方處處都壓自己一頭,更是因為這人一副偽君子的模樣。馮君衡還能清楚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那時他剛剛從柳家表妹那裡離開,卻在門口遇到了剛到柳府的顏查散——高頭大馬、錦衣玉冠,甚至在顏查散被他的小童攙下馬時,他還注意到了馮君衡,並禮貌地頷首微笑。
馮君衡幾乎能夠感到那種無懈可擊的微笑之中包含的冷漠與譏誚,他看到了對方彬彬有禮的面具,也自覺看出了面具之下的虛偽。他私下裡去問了馮氏安人,得知顏查散與柳家小姐從小指腹為婚,這一回是來進京趕考、並與柳家小姐完婚的。
那一刻,馮君衡的心臟仿佛被嫉妒的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從沒有那麼恨過一個人,甚至覺得連同處一片天之下都是無法忍受的。
早在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柳家小姐時,就為那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子傾心了。馮君衡自己是個白丁,家中雖然並不拮据,卻也無法與柳家的家業相比。然而他還是無可救藥地愛慕上了柳家小姐,並且越陷越深。
馮君衡以為,自己這一片痴心終有一天會打動柳家小姐,就像話本小說里講的那樣——有情人終成眷屬。然而顏查散的出現使這一切都不再可能了。馮君衡嫉妒得發狂,他甚至不顧一切趁夜溜到了柳家小姐的閨房外,想要衝進去對柳家小姐吐露心意。
也就是在這時,他聽到了小姐的乳母對小姐說的話——“小姐不妨給那顏生寫一張字條,約他在花園外角門那裡見面。到時候把盤纏給他,早些打發他離開才是。”
馮君衡的心狂跳起來,他一開始還以為柳家小姐也厭棄顏查散,想要打發他走。可是當繼續聽下去時,他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嫌棄顏查散的是柳員外。而乳母真正的建議是給顏生盤纏,讓他找個地方用功複習,到時考中狀元之後再來迎娶小姐。
在外面聽牆角的馮君衡只覺心如死灰,渾渾噩噩離開了小姐的閨房外,一路遊魂似的在柳府裡頭亂闖。
直到他走到了花園外的角門處,忽然,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馮君衡站在一片灌木後,不禁顫抖起來,為了自己剛剛想到的萬全之策。
小姐給顏生送字帖,一定是打發丫鬟繡紅去給顏生送。如果他能找準時機,就能夠將這張字條偷來——丟了字帖,顏生必然不敢赴約。到時他在角門外等候小姐,再吐露心曲,還怕事情不成嗎?
如果小姐仍舊執迷不悟,那張給顏生的字條還在他的手中。相信柳家小姐還看重自己的清白閨譽,與男子私相授受這種罪名,她受不起。
這原本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然而馮君衡沒有料到的是,赴約的竟然不是小姐,而是丫鬟繡紅。當繡紅驚慌之下尖叫起來之時,馮君衡猛地撲了過去捂住了繡紅的嘴。驚慌的少女在他懷裡掙扎,然而馮君衡卻看著被烏雲遮住的月亮,生出了更加膽大的想法。
如果繡紅死在這裡,身邊是約顏查散見面的那張字條,那麼顏查散就是百口莫辯。
這一瞬似乎很短,又似乎漫長得令人心焦。馮君衡緩緩將手上移,冷酷地將繡紅的口鼻嚴嚴實實捂住。繡紅的掙扎變得更加劇烈起來,並且不斷抽搐。馮君衡的目光始終落在面前的灌木叢上,腦海中卻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