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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猜測他們大概快到了,因為周圍更熱了,他仿佛聽到地底深處傳來炙熱的火焰流動翻湧的聲音。
而他們身邊的景象則像是展昭小的時候不知聽誰講的鬼故事裡才有的,猙獰鋒利的石頭布滿地面、岩壁以及洞頂。他們仿佛一直在沿著某種圓弧盤旋而下,雖然沒有明顯的樓梯,但展昭仍舊有一種他們正沿著倒長的塔不斷往下爬的感覺。
十八層地獄。這裡真的很像是十八層地獄,如果加上惡鬼和閻王的話。
在轉過這個念頭之後,展昭跟著女人下到了最後一層,然後他看到了將軍,也看到了將軍身後翻湧蒸騰著的火焰。
只是最開始的時候,展昭的注意力幾乎都在將軍身上:
——將軍竟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竟和東霧君長得一模一樣。
“青酒沒有回來。”這是將軍的第一句話,說話的對象顯然不是展昭。她那雙仿佛被身後的火焰染紅的眼睛凝視著白衣女人,青白的臉容上有一種嚴肅的神情。
白衣女人立刻低下頭:“屬下看到青酒大人已經控制了鑰匙。”她說話時肩頭微微聳動,似乎控制不住想要看展昭一眼,卻又極力忍住了。
鑰匙?
將軍冷哼了一聲,原本嚴肅的神情更加嚴肅,她說:“白藥,去把鑰匙帶回來。”
白衣女人立刻領命,轉身就走。只是她走前到底忍不住看了展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真不走運,你死定了。
展昭幾乎啞然失笑。
然而將軍閉上了眼睛,沒有再看向身前不遠處這位不速之客,也沒有說些什麼趕他離開。她坐在一把很大、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的椅子上,椅子則擺在黑色岩石地面與暗紅色火焰高高竄起的深淵的交界邊緣,使得她看上去不像是坐在椅子上,而像是坐在火焰上似的。
展昭將目光轉開,然後發現這裡並沒有其他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了。一成不變的黑色岩石,雖然形狀奇怪、猙獰可怕,但是展昭很確定那些石頭不會突然活過來咬他一口。這裡唯一危險的也許就是那翻騰的火焰,也許還要算上依偎著火焰的將軍。
很長時間過去了,將軍仍舊閉著眼睛。她一動不動,想座雕塑一樣。這個時候,絕不會有人把她和東霧君混淆,後者和她比起來簡直想春天的小鳥一樣富有生氣。
展昭耐心地等著,他不想開口打破眼下恰到好處的寂靜,也不想當著開口和這個將軍說些什麼。他來這裡是找阿嵐的,而阿嵐不在這裡——遇到了意外?青酒,那個可能是他死了十幾年的老哥的傢伙,沒能成功把阿嵐帶到將軍面前。
還有鑰匙。
展昭細細回想,他記得寒石所說的有關“鑰匙”、“噩夢”、“鳩”之類的鬼話。塵因在死前也提及了鑰匙,去塔里找到鑰匙。
而這個將軍看來也在找鑰匙。
鑰匙在阿嵐身上嗎?這個念頭在展昭心中升起來,並且很快生根發芽:東霧君曾經給阿嵐一個禮物,寒石曾經說過他的那把鑰匙已經有主了,展昭當然也不會忘了在那裡阿嵐曾經失蹤過一段時間,在此之後昏迷了很久。
鑰匙在阿嵐身上。他們來找鑰匙,而將軍也在等鑰匙來找她。塵因身上有一把鑰匙,但是被人奪走了——是青酒?將軍指使青酒殺了塵因奪走鑰匙嗎?
不知為何展昭並不真正相信青酒殺人,他已經不大記得起和青酒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了,但仍舊覺得青酒不會真的殺死他昔日疼愛的弟弟最好的朋友。
這個念頭同樣讓展昭啞然失笑。
白衣女人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後,有些氣喘地說道:“斥候傳信,塔里有客人來了。那些客人帶走了鑰匙,青酒大人去追了。”
“我讓你去帶鑰匙回來。”將軍的聲音很平靜,但白藥知道也許這句話說完她就會死在將軍手上——或者不能稱之為“死”,畢竟一個人無法死去兩次。
一片死寂中,白藥的聲音仿佛是從喉嚨里支離破碎地擠出來似的:“這是青酒大人的命令,他、他擔心客人回到塔里來,吵到將軍……”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聽令於青酒了。”將軍淡淡地說道,她的兩隻手擱在椅子寬大的扶手上面,一雙翻湧著火焰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白藥。
白藥心如死灰,她不再說話。
然後將軍似乎微微偏了偏頭,就好像想要活動一下脖子似的。隨著她這一下,展昭清楚地聽到白藥的脖頸斷裂的聲音。然後白藥就像破布娃娃一樣倒了下去,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從一具屍體變成了一堆枯骨。
然後將軍站了起來。她終於用那雙眼睛開始打量展昭了,嚴肅的臉上仍舊沒有別的表情,似乎絲毫不意外青酒那個還活著的弟弟怎麼會到塔里來。
展昭沒有後退、也沒有上前,他只是站在原地同樣注視著將軍。對方看上去並不像是剛剛把自己的一個老部下處死的樣子,展昭現在覺得白衣女人至少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如果將軍心情好的話,活著的機率比較大。
很明顯,將軍現在心情不好,很不好。
火焰騰地升起來,似乎在應合展昭的心思。火舌舔舐著將軍高高豎起的一頭秀髮,卻根本傷不到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