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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挺安靜,尤其廣播停後,空氣冷得下沉,堵塞得人喘不過氣。
又或許是某人在生氣。
這下連餘光都不敢再瞄了,胡皓挺識相地朝窗外偏過頭,去看道邊兒隔著一條矮叢綠化帶東頭兒,那家生意火爆的生煎包小鋪。
「餓了?」察覺他的動作,身後人瞥他一眼,壓著脾氣,問他,「待會兒在前頭拐個彎去嘗嘗?」
「不去,不想跟人擠人,」胡皓扒著窗,沒回頭,「一會兒回家我做雞絲炒麵,冰箱裡放的還有大蝦和螃蟹,一個油燜,一個清蒸,再打個雞蛋湯,就我們倆,比待這兒涼快。」
「你手沒好利落,別操心這些雜瑣事,想吃什麼我給你做,」邢祿瞧著他右手裹得白色繃帶,蹙緊的眉無奈展了展,語氣也放軟了些:「你們新聞社那邊我幫你請了假,你先在家歇兩天再去上班。」
「嗯?」胡皓回頭瞧他,挑挑眉,「你請假?你找的誰?」
「你們組的趙主編,你書桌上不有他名片麼,」邢祿看著他,待了幾秒,還是伸出了手,替他理了理微亂的頭髮:「聽聲音是個挺好說話的人,他也叫你好好歇著。」
「哦,」胡皓握了下他的手,「他沒問你是我什麼人?」
「問了,」邢祿捏了捏他臉,「我說我是你哥哥。」
「嗯。」胡皓笑笑。
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各自工作不在一個領域,生活上也沒幾個共同好友,知道他們事的人屈指可數,一大半都在北京。平常相處,他們也都是直呼對方名字,樓上樓下常見的鄰居也只當他們是普通朋友,而關上房門,過上二人世界,在那種情不自禁的時候,兩個人才會掏淨心思地討好對方,叫些好聽的話。
胡皓沒有住的地方,大學畢業後就跟邢祿來了上海,找了個和專業相符的工作,和人開始了同居。
這裡是邢祿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那人父母是從事科學研究的技術人員,常年在外四處奔波,在飛機上待的時間都比在家待得多,邢祿跟著他的叔叔長大,跟他父母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凡事更隨他叔叔。
隨他叔叔成了健身教練,隨他叔叔找了個男朋友同居,還隨他叔叔不知死活的在過年大喜慶的日子,帶著剛求婚成功的男朋友回家見父母。
二十三年前,當哥嫂的對弟弟恨鐵不成鋼,二十三年後,當父母的,對唯一的兒子被他叔帶歪這事兒懊悔的都快嘔出血來。
邢祿父母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這事怪不得他叔,更不敢指責早就把他們當陌生人的兒子,只能是儘量減少外出的工作,多些噓寒問暖,彌補早些年虧欠兒子的親情。
房子是早就準備給兒子的婚房,夫妻倆平常也不會過來給他們添堵,一家人每年也就逢年過節才會相聚,邢祿開車帶著胡皓去走個過場,早早拜完年,再早早回家來。
胡皓只跟著邢祿,邢祿去哪裡,他的家就在哪裡。
從十歲他爸出車禍那年,他就沒家了,他媽跟他爸離婚後,嫁的那幾個男人都不信任她,一毛錢都不給她分,對方的子女兒孫也根本不承認她,後來又想嫁個老頭等人死了分遺產,結果老頭根本不去和她領證,死後公布的遺囑,半句關於她的分配都不提,氣得他媽恨不得把老頭從墳里挖出來鞭屍。
不過胡皓也沒覺得他媽有多可憐。一個人有手有腳,這輩子卻只想著靠男人過活,被別人耍了一次又一次,還是那麼不思進取。
曾經有個真心愛她的男人,給她錦衣玉食,名流身份,給她無憂生活,全部信任,願為她摘取星星月亮,做盡一切,而她選擇為了一時的刺激去出軌背叛,自以為尋到了真愛,連親兒子都不管,要跟人去瀟瀟灑灑,浪跡天涯。
那時他年紀還小,他媽走的第二年,他爸就出了事,他作為唯一的繼承人,被董事會那幫子早就虎視眈眈的人盯上。叔叔伯伯三親四故,全都在爭奪他的撫養權。
他選了他爸的心腹,不過是獨居,沒在那人家裡住。
他是個陽光開朗,又有些愚笨的、很會知道感恩的小孩。
他只讓那群人看到這些。
夜裡,他坐在電腦前,去搜索著有關他爸出事的一條條社會新聞,他盯著那片血泊,看著被打上馬賽克的,他至親的人的遺體,他看著紅藍字體如複製粘貼般重疊著標題「林氏集團董事長車禍死亡,警方查因剎車失靈!偶然還是人為?!」,腦子裡一次次閃過葬禮上那些老東西們假惺惺的欲哭又隱笑的老臉,身體不停地抽搐顫抖。
孤影蜷縮在暗夜裡發抖的幼子,猩紅著眸子,冰冷發狠的雙手,既拿不起殺人的刀,又捅不破滔天的謊。
他能做的,就是去碰上那能讓他起死回生的癮,放縱,淪陷,迷醉在過往幸福無憂的錯覺里,從黑夜等到白天,守著絕望到黎明。
他看著菸頭一點點燃盡,感受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復活。
大一開學那天,他十八歲生日。
他爸的事翻了案,該進監獄的人,他一個也沒放過,多年費盡心思的布局也終於收了網,他拿回了自己應得的。
終日終夜,他的生命只有這一件事。
他好像是復仇成功了,又好像失去了很多。
老成在送他來上學的路上,掉了不少淚,一直在他耳邊嘮嘮叨叨,惋惜又愧悔,說對不起他爸,對不起他,說都怪自己太疏忽,一個本該享受花樣年紀的小少年,他沒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