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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來了。」小雨一邊口裡應著,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立起身來,走到書架前的時候,心裡忽然一動:我何不把它藏起來,讓別人都找不到呢?這樣,我下次來了還可以接著看……想著,小雨不由暗笑,明知這樣不好,可———我就幹這一次,就一次。於是,就把那本書的書脊調轉過去,朝里一直推、一直推,推到了書架的最裡面,然後把兩邊的書攏過來,遮掩得天衣無縫,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歪了頭,想用心記住這個位置。
忽然一隻手,猝不及防從背後伸出來,越過她的肩頭,那麼恰好地落在了那個致命的位置上,嚇得小雨驚叫一聲,她以為是王老太太,以為詭計被識破了,剎那間花容失色,全身都涼了,驚叫聲在空空的書庫里反射,出奇地響。慌忙按住嘴時,已經來不及了,聽見王老太太的腳步聲從外間一路地響了過來:「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小雨這才回過神來,定睛看時,立在身後的卻是金戈。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小雨不由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金戈就笑了,笑得幸災樂禍。
「王老師,沒事,沒事。」看見趕了過來的王老太太,小雨連忙解釋,「是一隻臭蟑螂嘛,突然間冒出來,嚇了我一大跳。」說時,故意瞟了金戈一眼。
金戈聽了,氣得咬牙切齒,舉起拳頭,威嚇地在小雨眼前揮舞———被小雨戲弄已經不知多少次了,這個狡猾的女孩子!第一次遇見她時,就被她耍了。而前天上英語課的時候,他忘了帶書,看見小雨坐在他後面,冷不防就搶了她的書,聽見小雨在後面大叫,他就說:反正你英語好,別那么小氣,借給我用嘛。小雨嘟了嘴,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了轉說:那你要幫我記筆記。他說:好!沒問題。上課上了一會子,趁老師轉過身去板書,小雨就用筆帽在後面捅他的背,他回過臉去問:幹什麼?小雨說:我不放心,把書拿給我看看,看你筆記記得怎麼樣?金戈想都沒想就把書遞給小雨。卻不料,小雨一拿到書,就勝利地笑了,周圍的人也忍不住大笑,金戈這才恍然大悟。豈有此理!又上了這個丫頭的當了!
「王老師!」這會子,金戈立在那裡,舊仇新恨一起涌到心頭,忽然直著嗓子叫起來。
「又什麼事啊?」王老太太本已離去,聽見叫聲,只得再轉回來。
「這裡!」金戈小題大做地嚷,「我發現這裡藏了一本書!」說著,就把兩邊的書撥開來,露出那本書脊向里、深深縮在後面的書。
「唉呀———真的啊!」王老太太一邊伸手去抽書,一邊很生氣地說,「這是誰幹的啊?真缺德啊!」
小雨早溜掉了,滑得像一條小魚兒,這會子遠遠聽見這話,不由得把一張臉窘得緋紅緋紅。
「噯———」走到半路,金戈從身後追上來。
小雨只一味勾了頭快步走,不理他。
「噯!」金戈就伸了手去拉她的袖子。
小雨不讓他拉,很伶俐地躲開了。
「噯!生氣啦?」金戈就笑,「你這個人!只許你戲弄別人,就不許別人戲弄你一下?」
51. 湮沒在雪裡的是什麼字
12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了。
今天的美術課是去棲霞寺畫速寫。棲霞寺離Z大學很近,周圍的環境實在太熟悉,片刻,人就走散了。
小雨背了畫夾,走在厚重的紅牆根下。那紅牆紅得很沉,肅穆而且滄桑,走在下面,人就會覺得自己是極虛飄的。陽光很好,天空藍得透明,有一點薄雪,積在黑黑的瓦壟里,慢慢地融化了,滴下一串一串的水珠子。
小雨曉得韓嘉就在她身後,離得很遠地走著,不由想像,半空中有一隻懸浮的眼睛,從遠處遙遙地望過來,看見她和他,兩個疏淡的人影映在濃釅的紅牆上,在老槐樹光禿禿枝丫縱橫的影子裡穿梭出沒,多麼有畫味啊……想著,就轉進寺門裡去了。無意間瞥見石柱兩邊鑿刻的篆字對聯,一筆一畫之中竟貯滿了雪,篆刻的字湮沒在雪裡,幾乎認不出來了,晶瑩潔白的雪和重濁粗獷的石,兩種肌理效果,那麼荒涼地對比著。瞥見了,但沒細想就走過去了。等走出去好幾步了,才醒過來似的迴轉身去看。
立在那裡,看著那些篆字,小雨忍不住伸出食指嵌進雪裡,那種刺骨冰冷的感覺,激得小雨微微一顫,然後手指順著深深的筆畫凹痕移動,一筆一畫地寫起字來———並不曉得手下會寫出什麼字,只覺得手指被冥冥中什麼力量牽引著,一筆一畫地順勢寫下去,寫完了看時,竟是個「緣」字。
小雨把凍僵了的指尖放在口裡含著,望著石頭裡那個「緣」字,不由怔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是個「緣」字。就那麼立在那裡,怔怔地,也不知立了多久,忽然感到有個人來到她身邊,默默地一聲不響。她驀地轉過身去,就看見了韓嘉,真的是他呀,小雨就紅了臉,連忙擋在那個字前面,生怕被他看了去,那動作是過於伶俐了。
兩個人面對面怔怔地立著,然後,「嗯———」一聲,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小雨的心,怦怦怦怦,跳得猛烈而且瘋狂,只覺得空氣里漲漲的,有種莫名的緊繃。
「你先說吧。」韓嘉淡淡一笑。
「真糟,我忘了剛剛想說什麼。」小雨蹙了眉,其實,她是想說那些紫鳶尾花很漂亮,可是,臨了,又不想說了,卻反問,「那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