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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上古典文學課的時候,讀到『雨香』,還覺得古人奇怪呢,雨怎麼會有香呢?」小雨忽然說,「可是,我現在曉得了———也許那些草木葉原就是有清香的吧,只是與花香不同,是凝著的,小心藏著、捂著的,寶貝似的不肯輕易讓這世間的芸芸眾生嗅了去的,而只有雨,細細的、綿長的雨能化開那香。那香就再也藏不住了,悠悠地、綿綿邈邈地流動起來,溶進了雨里,成了濕的香,液體的香,於是冷雨就有了疏香。雨香,就是這麼來的吧?」
小雨常常會這麼很感觸似的發一通議論,隨口就說了,絮絮叨叨的。韓嘉聽了,不由側過臉去看她,不知不覺間駐了足———卻看見雨霧凝成細小的露珠,灑落在她的睫毛和發梢上,瀰漫著濕濕的柔柔的光暈,那光暈恬淡而且寧馨。
「幹什麼這樣子看我?」小雨也駐了足,嗔怪地問。
「沒什麼。」韓嘉忽然一笑,「對了,你站著別動,我來給你拍一張。」說時,他舉起相機,對準了小雨的臉就要拍。
「不要!」小雨伸了手亂搖,「不許拍!不許拍!」
可是,韓嘉才不管呢,「咔嚓咔嚓」連續拍了好幾張。
「討厭!」氣得小雨伸手過去想搶韓嘉的相機,狡黠的韓嘉轉了身就逃,兩個人繞著樹,追追停停的,小雨就笑開了,一路都聽見她「嘰嘰咯咯」的笑聲。
女生們正坐在石階上,一個個眼睛張得圓圓的,若有所思地看著小雨和韓嘉帶笑帶嚷地跑過來,誰都看得出,她們剛才准在議論他們兩個。
韓嘉就心虛地緊跑了幾步,先上來了,問阿圓:「程老師他們呢?」
「還好意思問?」玲瓏插進來,「程老師去找你們去了,男生去找吃飯的地方了。虧你還是班長吶,全班就等你們兩個了。」
「真的?路上沒碰到程老師啊,」韓嘉歉然道,「他從哪邊走的?我去找找。」
「得了吧!這樣找來找去,一輩子也找不完了,」阿圓就說,「你就呆在這裡等著吧!」
72. 停車吃飯
程老師不久就回來了,大家一路下山。昆明是高原氣候,所以天黑得很晚,一般要8點才天黑,可是現在已經8∶35了,天完全黑下來,又開始飄起雨絲。中午沒吃什麼,又奔波了一下午,肚子早餓了。
路邊,老遠看見一個用竹竿和紅藍條紋塑料布搭起來的簡陋工棚,門口一個大牌子,用紅漆寫著「停車吃飯」四個字,字寫得很笨拙,肯定是寫的時候蘸的油漆太多了,每一筆的末了都有油漆流下來,所以那些字看起來就像在哭似的。棚子裡,一隻孤零零的白熾燈泡很固執地亮著,橘色的燈光穿透了塑料布瀰漫開去,滲進了雨絲里,溫暖而又任性,襯在夜的黑里,顯得格外輝煌格外振奮。
「程老師———」男生們立在棚子旁邊朝小雨他們使勁地揮手,金戈把雙手攏在嘴上喊得最響了,就他的精力最旺盛,永遠也不會累似的。
一對長相很樸實的中年夫婦從棚子裡走出來,迎著程老師好熟似的點頭打招呼:「你就是老師?晚飯這裡吃吧!我們很實惠的……」說著,就招呼大家進去坐,那麼由衷地歡迎他們的到來。
明知這裡不衛生,可是,好像是那種雨夜的懷舊情調推著他們往裡走似的:泥濘滿地的土路,粗陋的紅泥小火爐,原始況味的大鐵鍋,潮呼呼、油膩膩的案板,寫滿了菜名和價錢的小黑板,洗刷得發白的舊木圓桌,繞著白熾燈飛旋的蛾子,還有那砸打在塑料棚頂的雨聲……怎麼就那麼令人難以割捨了呢?
程老師一點頭,大家就蜂擁而入。程老師剛在其中一張桌子邊坐下來,男生就「嘩啦———」一下擁到另一張桌子去了,他們私下裡都覺得和老師一起吃飯,肯定飽受拘束、諸多顧忌,所以,除了歐陽小野膩在玲瓏身邊,其他15個男生全都瘋了似的衝到那邊搶座位去了。
程老師這一桌的人,悠哉游哉地坐在那裡,隔岸觀火看熱鬧,看得笑死了。小雨悄悄拿眼睛瞟了瞟韓嘉,卻見他已經搶到凳子坐下來了,絕對沒有要坐到她身邊來的意思,心裡不禁微微地失望。
那邊,男生野蠻地互相拉扯著、推搡著,互不相讓……幾個身體瘦弱些的被擠得坐在了地上,無可奈何只好拍拍屁股,笑著罵著坐到這邊桌上來了。
老闆娘樂呵呵地來給大圓桌鋪上一次性塑料桌布。程老師則轉過身去看那些寫在小黑板上的菜名,大聲地念出來。每念一個菜名,大家就在下面亂嚷,有的反對有的贊成有的打死也不吃,鬧哄哄討論了半天,終於點好了:乾巴菌、牛肝菌、雞魚、三七汽鍋雞以及茴香炒雞蛋,全是雲南的特色菜,價格卻低得令人難以置信。
「草草杯盤共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雨夜荒郊的情境,令小雨忽然想起了這些詩。雨水順著塑料布邊緣嘀嘀嗒嗒地滴著,滴落在裸露的地面上,砸出了一長溜深深淺淺的小坑……外面好冷清,而棚子裡,一張張年輕生動的面孔,那麼興奮那麼滿足地說著笑著,就顯得格外親切格外溫暖了,也不知為什麼,就有了同甘苦、共患難的感覺。
灶台上已經「砰砰」地響起來了,不一會,飄來了熱騰騰的油煙和炒菜的香味。在這淒風苦雨之夜,香得實在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