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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每個人在臨死的一瞬間,曾經的一生都會在眼前一閃而過,可是,在
車禍發生的一剎那,韓嘉眼前出現的為什麼是那個秋天午後的場景呢?
……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嘉覺得唇上滋潤,便睜開眼來———卻看見媽媽坐在身邊,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正用蘸了涼開水的棉花,在濡濕自己乾裂的嘴唇。蒼白的日光燈白得刺眼,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
「啊———醒了!」媽媽說。
韓嘉掙扎著想坐起來。「別動!」爸爸伸手按住他。他這才發現,身上拴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器,每時每刻都在被密切地觀察著……
左邊是爸爸,右邊是媽媽,韓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爸爸和媽媽?
「寶貝!我真該死!是我害你的!」媽媽又哭了,「我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要你死!」
韓嘉以為爸爸又要咆哮了。以前,爸爸一看見媽媽哭哭啼啼心裡就煩。可是,這次,爸爸沒有。爸爸只是嘆了一口氣:「你也不用太自責了,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高危病房裡,一共有三張床。韓嘉的床臨窗。
中間的那張床上,側身躺著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她呆呆地看著韓嘉,見他睜開眼來,忽然木木地笑了,滿臉深深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放。身邊一個中年婦人正為她張羅這,張羅那的。
靠門的那張床上,躺著個年輕的先生,剛做完手術還沒康復。「疼啊———疼啊———」他不停地呻吟著,顫抖的呻吟撕心裂肺。他太太溫柔地執著他的手,深情地注視他,綿綿地說著安慰的話……
一瞬間,韓嘉無比地想念小雨。是不是一個人軟弱的時候,就會想念喜歡的人?他是如此、如此地喜歡她,多麼希望,此刻,她在他身邊。
老太太望著韓嘉,忽然嘰哩咕嚕地說起話來,陌生的方言,一句也聽不懂。
「我媽說———」中年婦人就充當翻譯,「這孩子長得真俊。」
韓嘉努力笑了笑,忽然,劇痛來了,這裡、那裡地炸裂開來,火辣辣的,他下死勁咬住了嘴唇,沒有喊出來……
老太太又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我媽說———」中年婦人轉向媽媽,「你兒子這麼年輕,一定會沒事的。」
「啊———謝謝,謝謝!」媽媽含著淚說。
「爸媽,你們回去吧。」韓嘉說,看看時間已經晚上10點多了。
可是,爸爸媽媽都不走。護士小姐拿來一張摺疊鋼絲床,爸爸媽媽都搶著要留下來。爸爸說: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吧。媽媽說:不!不行,我要在這裡。兩個人誰也不讓步,最後只好都留下來,爸爸蜷在椅子上,媽媽歪在鋼絲床上,整夜地陪著他……
不是假裝的,爸爸媽媽真的和好了,一家人終於又聚在一起了。只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呢?韓嘉忽然憂傷地想起,很小的時候,那個夏天周六的午後,雨停了,爸爸在左邊,媽媽在右邊,三個人手牽手一起在公園散步。「一、二、三……」爸爸媽媽口裡數著數,「嗨!」爸爸舉起右臂,媽媽舉起左臂,他被爸爸媽媽忽悠起來,興奮得在半空中連笑帶嚷……等一落下地,他就摔開手,一個人跑出去了,媽媽尾隨而來,又是愛憐又是慎怪地數落他:「你這個孩子,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去踩水坑……」
……
「疼啊———疼啊———」那個年輕的先生還在不住地呻吟,呼聲令人心悸地一浪高過一浪,到後來,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他太太情急之下,按鈴叫來了護士。護士見狀,趕忙給他注射了止痛針。他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均勻了。可「疼啊———疼啊———」的呻吟聲,時不時地傳來,徹夜沒有停過……
我不喊,韓嘉想,讓爸爸媽媽睡會吧,他們已經很累了……我到現在……到現在……還……還沒事嘛!只要挺過現在,以後,肯定每過一分鐘,都會比前一分鐘好。既然前一分鐘我都沒有喊,以後就更不會喊了———我會……我會好起來……
床頭柜上,擺了一隻紫色夜光沙的沙漏,是韓嘉從小看到大的———是媽媽帶來的吧?看著就覺得特別親切。現在,韓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拿在手裡———黃銅立柱支成的三角亭子裡,是一正一反兩個透明的玻璃水滴———玻璃水滴里,有紫色的很細很細的沙———發出瑩瑩的微光,在夜色里看得分明。
韓嘉就把沙漏翻倒了過來,讓紫沙穿過中間細細的小孔流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紫沙慢慢地流,上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慢慢地坍落下來……下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漸漸地漲上去……
紫沙流盡的時候,一個小時就過去了。韓嘉就又把沙漏翻倒過來,讓紫沙重新開始慢慢地流……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時間就這麼慢慢地流過去了……
「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在古代,是以漏計時的。點點滴滴的滴水聲窮盡的時候,夜———也就窮盡了。可是,在無寐的人聽來,這一夜———好長啊!長得好像小小的銅漏里盛的是大海———點點滴滴,永遠也滴不盡似的……
小雨———你在哪裡呢?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