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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回來讓一位在北京某大博物館當館長的朋友知道了,這主兒跟我有著過命的交情,一天到晚逼著我捐獻。逼得走投無路了,咬牙跺腳捐就捐吧,據說是能換回來一本兒燙著金字、蓋著鋼印的榮譽證書。花了兩千塊錢,說不定還就能賺回來個大吆喝呢——挺好!
自打我答應捐獻這兩把戰刀之後,便沒完沒了地接到這家博物館工作人員的電話。
今天要聯繫地址,
明天要身份證號碼兒,
估計後天該要我的生辰八字了。
捐獻的那天,還有不少工作人員出來迎接我,館長把手臂向前一伸,是個恭恭敬敬的「請」的姿勢,於是我挎著這兩把英雄蓋世的戰刀,大踏步地走進這家博物館的「白虎節堂」。
寒暄了一陣之後,館長說:「白先生,您先在此等候一下,我們的專家要鑑定捐獻品。」
我就把戰刀奉上,在外邊坐了下來,琢磨著日後我怎麼從這位館長朋友那裡找補點「好事兒」回來。
工夫不大,那館長就從裡邊出來了,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還拉得老長,就跟驢「那個」似的。他用一根手指頭朝我勾了勾,意思是讓我過去,就像警察叫犯人,再沒有先前那個「請」的風度了。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壞菜——又要出事兒!」
進了內室看到大家都非常嚴肅,還看到桌子上擺著一本大大的紅顏色證書,估計大小是十六開的,果真是燙金的耶。只是它能否屬於我,現在已經很難說了。
坐下來後〖DK〗就有人發問:「白先生,請您回答,這兩把刀是您的嗎?」
「是……是我掏老宅子掏……掏出來的!也就是說是我從別人那裡買來的。」我實事求是地說。
「能講講那個人的情況嗎?」又問。
「那個人——您問哪個人啊?」我有點兒亂套了,支支吾吾的。
「這玩意兒該不會是您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吧?」不知他們中間的誰忍不住了嚷道。
「嘿,這是怎麼說話呢?向毛主席保證!得嘞——我知道現在是向誰保證都沒用了!可這東西真……真不是我從舊貨市場買的!」我此時是脖子汗流。
「……可我不敢保證,賣我東西的這個人是不是從那地方揀回來的。」這不是一樣嗎?我就此一敗塗地。
大家都沉默了,小屋裡一片靜寂。
少頃,有人發言:坦率地說吧,白先生,您捐獻的這兩把戰刀都是贗品。先說這把所謂二十九軍的大刀,從制式到做工都不對。二十九軍是馮玉祥的舊部,活動於晉東南一帶,那裡是出產「鑌鐵」的地方,二十九軍用的都是鑌鐵大刀,也就是當年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的用材。現在已經沒地方找「鑌鐵」去了,您這個刀充其量是「鋒鋼」的,刀刃明顯是用機械砂輪給打出來的,那時候好像還沒這麼先進吧?另外,這刀口兒也太軟了,甭說砍人,就是砍木頭都招呼不了幾下子,怎麼能跟二十九軍的那些關老爺的「校刀手」的傢伙什兒比?所以是假得不能再假啦!
另一把勛刀就更不對了。勛刀的講究特多,一般看來,那刀柄、刀鞘上都要飾以金黃色的醒獅浮雕,大抵都要刻上幾個字,如「夷難定功」或「我武維揚」等……民國二十年國民政府曾頒布《頒發海空軍勛刀規則》,規定一星至九星,按功勳可分「九等」。後來到了民國二十四年將上述規則廢止,另改為「醒獅勛刀」的樣式,納入了《陸海空三軍勛賞條例》,刀又分「有穗」、「無表」等等……好啦,不說這麼多,說了您也不懂!就看您的這把所謂「勛刀」吧,別的不說,刀把上就漏洞百出。您仔細看一下,刀把子上的那兩顆星兒,真品應該是兩顆螺絲,刀把可以拆卸並藏有製造人的名姓,您這玩意兒是死的,是照葫蘆畫瓢給鑄出來的,仔細摸摸上邊還帶著毛刺兒呢。
還有什麼可說的?這可比那隻洗化了的假皮箱子的問題嚴重多了,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朋友就是朋友,關鍵的時候還是他給我解了圍。
那館長就說:「算了吧,白先生是搞古代陶瓷的,哪能面面俱到?容許人家打眼嘛!這刀往好了說,它是件藝術品,往壞了說就不大好聽了——兇器!今天你也不算白來,我們替有關部門把這兩把刀收了。謝謝!」
談話就此結束,有人還特快地把那榮譽證書給拿走了。
到了大門口,我那個館長朋友嘆了一口氣,憤怒抑或是無奈地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你他媽真是個『二把刀』!」
於是我就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剛回到家就有人給我打電話,問道:「白兄,今天的捐獻活動進行得怎麼樣?」
「非常成功!」我沒好氣兒地說。
「那——都獎勵你什麼啦?」這主兒還緊著沒完。
「獎了我一輛卡迪拉克!」我差點把電話給摔了。
哎喲!瞧瞧這眼讓你打的嘿!怎麼誇你好哇?人家沒說錯你,你就是個「二把刀」。難道你丫長著倆眼睛是出氣兒的?!我天天兒的就這麼罵自己,難受得是撞死的心都有!
您說我他媽冤不冤呢?好噹噹的捐獻義舉轉眼之間竟然成了「兇器上繳」。早知道如此,我幹嗎那麼痛快的就把身份證號碼兒告訴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