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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得我人瘦,分開左右屁股,方才從縫隙中間擠了進去。
只見那桌子上鋪著塊嶄新的毛巾,毛巾上端放著一隻醬褐色的四系小罐子,完完整整,令人詫異。所謂「四系」是指這個小罐子的口沿上有四個圈孔,繫上繩子就可以很方便地提拉起來,這物件應該是個日常用品,看著有點兒眼熟,可怎麼也想不起來。於是就從秦漢魏晉南北朝開始想起,一直想到了唐宋元明清,可還是認不出來。
張三拿起來說:「甭問,這是典型的唐代器物!北京這一帶在唐朝的時候叫幽州,屬燕雲十六州之一。你們好好看這上邊的釉色——唐醬釉!」遞給了李四。
李四道:「不對,這可不是唐代的東西。唐代的陶瓷是半截釉,下邊露胎,你們看,這個小罐子是整釉,它應該是遼金時期的玩意兒。」遞給了王五。
王五打著手電筒上下觀瞧,那物件兒都快貼到鼻子尖了,然後驚訝地說:「這上邊滿是開片耶,細碎如牛毛,這可是非常少見的『牛毛紋』,說它是宋代的也行!」又將此物傳給了趙六。
趙六手裡拿著個放大鏡,倆眼睛睜一隻瞄一隻,看得十分仔細:「啊——快看啊,開片裡全是『土沁』。憑著我的經驗,這東西最晚也得是西漢的。」
……
就在人們莫衷一是的時候,忽然又有了新的發現。有人看出來這隻小罐子的肩部隱隱約約地排列著幾個字,哇——有銘文題款?!我們的老天爺呀,這玩意兒可是深啦!大家把眼睛睜到了最大的程度,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勁兒來辨認。由於這字兒出現在器物的肩部,所以只反映出了一半的字跡,但仍很快可以辨出:「北」——「京」——「府」——「?」前三個字兒比較好認,後邊的那個字兒實在是辨不清楚了。
出現了這幾個字跡,一下子讓大家統一了認識。非是五代唐宋,這分明是大明朝的物件兒!因為在古代只有明朝初期咱們這地方叫過「北京」,於是人們就談論起「燕王掃北」,最後朱棣定鼎北京城的那段令人盪氣迴腸、波瀾壯闊的歷史。
雖然非唐非宋,是個明代的玩意兒也不錯,只是老譚有那麼一點點惋惜:「哎!要真是唐代的該多好呀?那我可就『抄』上啦!得嘞——明代就明代吧,我們兩口子也算是為收藏平安大街出土的『整器』開了先河。」
在旁邊一直沒有言語的老李,這會兒發話了。別看他前一段時間被假「釉里紅」瓷片兒給打了眼,可辨認字跡不含糊,因為他的確是個頗有些名望的書法家。就在大伙兒上下五千年胡侃的時候,人家老李卻一直在默默無聞地認字兒。
「你們看,這個『府』字後面的是什麼?」老李問大家。
「好像有一個撇兒,這撇兒的下邊好像還有幾個點兒。再往下……認不出來了。」人們極盡辨認之能事,還是沒有認出來。
老李卻大聲宣布:「我認出來啦!你們看好嘍,尤其是老譚兩口子,站直了——別趴下!這四個字是『北』——『京』——『腐』——『乳』!」
啊!不會吧?鑑賞了半天,八方英雄們唇槍舌箭、各抒己見,就差急得把屎給拉褲兜子裡了,原來這個破玩意兒是一隻埋入地下沒多少年的醬豆腐罐兒。也別說,打一進門我就瞧著它眼熟。也許是太眼熟了,所以沒敢認?嗨!這叫個什麼混帳邏輯。
剎那之間,現場裡一片寂靜,似能聽得見心跳,然後「——嘩!」的一聲,大火就全都笑噴了,笑得是前仰後合、笑得下巴都要掉了。
笑完了之後,大夥又開始相互擠對、相互指責。
王五笑著問張三:「您不是說此物為唐代的嗎?也沒準兒,唐代的人喝粥的時候也喜歡就醬豆腐。」
張三罵王五:「你還說這是宋朝的呢!這叫五十步笑百步……」
最後大傢伙兒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老譚夫婦的身上。
要說最冤的那個人,就屬老譚他媳婦了——我們這位可敬的大嫂呀,可真能活活的樂死人!
自打老譚沒完沒了地往家裡倒騰瓷片兒,他們家可就亂套了。開始這大嫂可是一百八十個不樂意,說這些破瓷片兒髒了吧唧,是往家裡招倒霉。老譚一用水管子沖洗瓷片兒她就罵,罵老譚是敗家子兒外加神經病。說為了洗這些碎瓷爛瓦的,浪費了多少水不說,他們家爺們兒的手上,都給紮成「花瓜」了。屋子裡邊除了睡覺的雙人床之外,到處都是瓷片兒,已經快沒地方下腳啦!
嫂子說:「老譚,你要是以後再往咱們家裡拿瓷片兒,我就把它們都給堆在床上,然後我回娘家。你要是不嫌扎得慌就在床上睡,嫌扎你就到平安大街的工地里睡去!」
然而,嫂子的「最後通牒」才下達了不久,她自己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知道她是上下班的時候,總要路過平安大街的工地,被那種熱火朝天的淘寶現象給感染了,還是有人偷著跟她說什麼了,反正她從此認定這些瓷片兒都是好東西,是一種積累財富的形式,於是才就有了這麼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兒。
嫂子這人哪兒都好,就是有一點點兒的摳門兒,特別會過日子,平時花錢手也比較緊。所以老譚剛開始從工地買瓷片兒的時候,大多是偷著買的,但是紙里包不住火,東窗事發之後,兩口子沒少打架,幸虧這些瓷片兒的「價值趨向」改變了嫂子的「理財趨向」,要不然,他們倆雖不敢說真會為此離婚,但看那陣勢,分居是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