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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招呼我說:「您帶來的那位老兄,今天可是發財啦。他花了好幾百塊錢,買了兩麻袋的瓷片,我們可都看見了,全是帶著『紅』的那種!」
我的腦袋就「嗡」的一下,血撞面門。
心想頭一回出馬,老李就碰上運氣、老李就找對地方了、老李就真的發財了……於是心理上產生了巨大的不平衡。不成!見面分一半兒,這可是他老李自己說的。
在人群里扒拉來扒拉去,我終於找到了老李。老李的模樣已經沒法兒瞧了:滿頭大汗,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倆眼睛放著綠光,二眸子左一顧右一盼。手裡邊拎著兩隻麻袋,大小就跟兩個煤氣罐差不多,想來這分量恐怕也輕不了。提拉得動嗎,就他老李這副身板?
老李突然發現我站在他面前,著實嚇了一大跳,忙用兩手捂住麻袋,誠惶誠恐地說:「你忙著去吧,我這裡挺好的,不用您惦記。」
我說:「我不惦記您行嗎?這間工棚里,就這麼一點好東西,還都被你給撮堆兒啦,當我不知道?」
老李咧著嘴說:「老弟呀,此話差矣。你們見天兒的往這裡跑,收了多少的寶貝只有天知道,你們誰跟我講了?誰捨得分給我一塊兒了?哦——現在看著我這兩麻袋瓷片眼兒饞了,我可告訴你啊,沒門兒!」
嘿,真是的,得了便宜就翻臉不認人。
我壞笑道:「老李同志呀,沒有我您今天來得了嗎?可不能這麼沒良心。再說了,這兩大麻袋的瓷片兒,您無論如何也拿不動不是?得嘞——我好人做到底,我幫您拿吧。」說著話我伸手去抓地上的一隻麻袋。
老李一屁股坐在了上邊嚷道:「不用!不用!你少來這套,我明白,你是黃鼠狼子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兒。你甭管,我自己能行!」
「好心當成驢肝肺,您成!您自己走!!回去可別說我沒照顧您啊。」我真的惱了。再看老李,他抓起來兩隻足有幾十斤重的麻袋,挺起胸膛徑直朝外走去……
我們的這位老李呀,真乃英雄也!踏著茫茫的月色、沿著崎嶇的工地,他竟能一溜歪斜的、風擺荷葉般的——走了。從身後望過去,只見他忽而金雞獨立,忽而累馬掀蹄,夜幕中留下一串串「優美」的造型。
哇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是文化的力量?是收藏的力量?還是他知道了那「洪武釉里紅」的瓷片兒,有著跟「大奔」可以媲美的——價值的力量?我才發現,這被人稱作是碎瓷爛瓦的瓷片兒原來可以起到「止痛」的作用,療效比什麼藥片兒強多了。
「喲——喲!您慢著點兒,為這兩口袋破瓷片兒,回頭您再摔一個大馬趴,不值當的嘿……」我一邊嚷著一邊追,竟然追不上他。腳底下一「拌蒜」——吧唧,倒是我趴下了。
爬起來我就跳著腳罵:「老李喂,你——你丫可真是神啦!我打心眼兒裡邊懷疑,您以前是不是在裝病呀?」老李並不理我,提著兩隻麻袋,勇往直前。
來到車上,老李把他那兩隻「老寒腿」往兩隻麻袋上一擱,就跟上了鎖一樣,誰也別想再碰它們。哥倆就此嘔上氣了,一路無話。
回到宿舍樓門口,我誠懇地對老李說:「老兄呀,不是我擠對您,這兩個麻袋就是打死您,您一個人也搬不上去!何苦呢?還是讓我幫著您吧。」
老李說:「我知道打死我我也搬不上去,可打死我也不能讓你給它們搬上去。誰知道您是往哪兒搬呀,回頭都搬你們家去了,我找誰哭去?」
我說:「瞧您這個小心眼兒喲,早知道您是這麼瞧不起人,我真不該拉著你往外跑。」
老李就說了:「老弟,剛才我說過,要是我今天得著了寶貝就分給你一半,那可是開玩笑呢,您可不能當真呀!」
我說:「您是我的親哥哥成不?得著寶貝我替您高興,將來發了財真買上『大奔』了,我給您當司機成不成?這『釉里紅』雖然是我朝思暮想的好玩意兒,可我還真是從來沒正經把玩過。您就讓我好好的瞧瞧,開開眼,也不辜負我今天大晚上的給您當了一回『碎催』(北京土話,傭人)。」
老李就嘆氣說:「得了,依著你吧,到時候可得說話算話!」
來到老李家,家人都已經入睡了。
我們倆輕輕捻亮燈光,將這兩隻麻袋放在屋子的中央。老李一邊解麻袋一邊叮囑我說:「小子啊,等會兒看見了寶貝可不許起貪心!不許到外邊瞎嚷嚷去!其實我也不會白了你,挑幾塊顏色好的我送給你,說好了,就幾塊兒啊,我給你什麼是什麼,不許沒完沒了!」
我就差給他老人家磕頭了:您到底還讓不讓我看呀?
老李是極不情願地打開了一隻麻袋——嘩啦,將裡邊的瓷片兒都倒了出來。隨著一抹紅光掠過,我們兩個人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大小跟四隻燒麥差不多,臉都快貼著地了……
咦?這好像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洪武釉里紅」呀,分明是一口袋過去老百姓家裡使用過的紅花大碗的碎片兒,真讓民工們說著了,這才是名副其實的碎碗茬子!這種紅花兒大碗我小的時候都用過,文革以後才被淘汰,那上邊的紅彩是「釉上彩」,跟所謂「洪武釉里紅」不搭界。
——嘩啦,再打開另外一麻袋看看?結果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老李一屁股就癱坐在地上,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