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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就掰著手指頭算算吧——我姥爺是1970年過世的,享年八十有一,如果他老人家能活到今天,應該是將近一百二十歲的「人瑞」了。再加上當年在楊小樓先生的手裡,以及宮裡的太監在送給楊小樓先生之前,這對兒核桃怎麼著也得把玩個幾十年的吧?得!這就一百五十多年出去了!能值多少錢?我可就不敢算啦……
我不是掉進錢眼兒里出不來,只是想說明一下這對兒核桃的年份和年份所衍生出的價值。慶幸的是,這對兒寶貝能夠完好無損地流傳了下來,就珍藏在我的書櫃裡。我的親姥爺喲,讓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多年前,有位英國籍的華僑商人要買,出價八千元人民幣。我沒賣,並非是嫌他給的價兒低,是不願意出售我姥爺留下的這唯一的「念想」。小的時候,我姥爺對我特好,都窮得丁當亂響了,也要從牙縫兒里擠出錢來給我買塊糟子糕吃。因此,揉著這對兒老核桃,就跟撫摸我姥爺那軟綿綿的手一樣無比親切,且時時能釋放出一絲兒時記憶中的溫馨。
當年那位贏了我彈球,屁股後頭追著我要帳的「債主」,姓什麼叫什麼早忘乾淨了。如果他知道了這對核桃的來歷,如果他後來也喜歡上收藏,估計腸子都該悔青了。
我本人是喜歡收藏古代陶瓷,對老核桃的價值才認識沒多少年,但一經「認識」則窮追不捨,當時的想法特別幼稚。既然我姥爺有一對兒老核桃,那張三的姥爺一定也得有,他們家是開當鋪的。李四的姥爺肯定有,李四家的祖上是資本家。王五的姥爺嘛,好像差了點兒,他們家是賣豆汁兒的出身……
總而言之,是個姥爺就該有這麼一對兒核桃,淘換去吧!於是,張三、李四、王五、趙二麻子……我能問的全問到了,都說沒記著自己的祖宗有過玩兒核桃的愛好,最可惡的是那個賣豆汁兒的後人王五,說他姥爺也是死在文革期間,窮得就剩下褲襠里長著的幾個虱子了,屁嘛也沒有!什麼核桃胡桃的?!
您瞧瞧,這幫人——多沒有文化品味。
既然老宅門裡淘換不出來,那就只能往古玩舊貨市場上尋摸去了。我就不信,總得有幾個敗家子兒之類的人,把這不起眼兒的文玩拿出去換錢不是?一來二去的還真就尋摸出了一對兒,買回家來仔細一瞅:嘿——這「核桃」怎麼沒長著屁眼兒呀?嗨!是用塑料做的。古玩市場啊,陷阱多多,需倍加小心才是。
有一年我出差去了上海,帶著十二分的小心逛城隍廟附近的一處古玩市場,在某小店鋪前一眼就相中了一對兒老核桃,紅里透黑,油乎乎的,上邊居然還雕刻著十八羅漢。這回我可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什麼塑料的、樹脂之類的假貨甭想再能蒙我!我就撿起這對兒核桃,先碰一碰聽聽聲兒。好!再翻過來看看它們的屁股上有沒有「眼兒」,都沒挑兒,是真的!從品相上講,不比我姥爺留下的那對兒差,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叫「功夫不負有心人」,一點不假!
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那個上海小老闆就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親切地說:「儂喜歡的啊——儂坐屋來,談談價錢好吧啦?」他熱情地把我請了進去。
我問他:「這對核桃,您打算賣多少錢?」
店主說:「這是清代的哦,要賣兩百塊的啦。」
我差點沒把鼻涕泡兒給樂出來,兩百塊?這不是跟白給一樣嗎?我真想擁抱一下這位說話帶著點娘兒們腔的江南小古玩商。可當我掏出了兩百元錢給他時,他卻笑而不收。
他搖頭道:「——呶!這裡講好的兩百元不是兩百元的哦。」
我有點糊塗了,兩百元不是兩百元?那是多少錢?
小老闆說:「我告訴你講的哦,我們這裡講好的一毛是一塊的啦,一塊是十塊的啦,十塊是一百的啦,一百就是一千的啦。所以,儂需要給阿拉兩千元才可以的喲。」
「六你奶奶個猴(北京土語『沒門兒』的意思)!一對兒破核桃,要兩千塊?你是不是窮瘋啦?!」我先聲奪人,準備著大刀闊斧地殺價。
店主卻不溫不火:「儂講什麼『六』什麼『猴』阿拉不懂哦,兩千元是不變的啦。」
我說:「你再便宜點兒成嗎?我們北京人做買賣可從來沒有一口價兒的時候。」
店主就惱了,說:「儂好麻煩的啊,回北京買去好啦!」
都說上海人「堅持原則」,這回我算領教了。誰讓我姥爺的那對兒核桃不能「下崽」呢?兩千就兩千吧,回去值兩萬,我不是還能賺它一萬八嗎?!
揉著這對兒老核桃,我在祖國的江南轉悠了一大圈。
雖說這兩千元花得有點兒讓人心疼,但畢竟是買到個老物件——值啦!
可是——這對兒核桃怎麼越揉越彆扭?油乎乎的膩手,全無我姥爺留下的那對兒溫潤可人。每回揉搓了之後,就跟吃完仨油餅沒洗手似的,這是怎麼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北京後,我把這對兒核桃拿給一位玩「雜項」的朋友看,那朋友並不上手,哈哈大笑說:「哥們兒呀,你從千里之外買回來的可不是文玩,是下酒菜兒!當然如果您牙口兒好的話。」
「怎麼講?」
「這叫『油炸核桃』,難道不是下酒菜嗎?」
朋友解釋道:這原本是對兒新核桃,為了做出有年份的「包漿」就下油鍋煎炸,炸出來的顏色跟把玩過百十年的核桃有點相似,這個破爛兒最多值個二三十塊錢。其實,裡邊的貓兒膩特容易鑑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