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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們當中,未到月底就沒了錢的,煤氣用完了無錢換的,大有人在。在汽車上聽到人家個體戶說:“吃對蝦我都吃膩了!”他們瞠目結舌。對蝦那東西,幾十塊錢一斤,當教師的敢問嗎?一位副教授因傷住進醫院,同病房中六個病人,他的職務最高,工資卻最低,一時成為笑談。你知道開車的、開電梯的掙多少錢嗎?知道釘鞋的、賣冰糖葫蘆的掙多少錢嗎?副教授一個月的工資還趕不上個體戶一天的收入。我在採訪中去過一位副教授的家,該有的幾“大件”都有了,顯然比其他人優越。我感到欣慰,正待啟齒詢問何以“富之”,他的兒子在一旁插了話。他以鄙夷的目光斜睨著老子,對我說:“您問問那是誰掙的?”我當然立即就明白了。那位副教授很尷尬,在兒子面前自慚形穢。

    師大的人都知道一個綽號叫“傻大力”的孩子,顯然智力不高,但他賣冰棍兒一個月掙四百塊,比一級教授還闊。某位三級教授的孫女高中畢業不考大學,進了香格里拉飯店,每月拿二百五十元,趕上了她爺爺。

    在中年知識分子中,有教授頭銜的如鳳毛麟角,能晉升為副教授已經難而又難了。何況教授也已經“貶值”,五十年代的一級教授工資三百四十五元,八十年代新晉升為一級教授的只有二百五十元,何況如今的錢又那麼不值錢。難怪有人說:如今什麼都漲價,只有教授在降價!而大量的,像徐志英那樣的老講師,每月的勞動報酬至多才一百元出頭,更不能和人家比了。難怪有人嘲笑他們:幹了三十年,還不如那個“傻大力”,看來你們越讀書越吃虧啊!  

    的確,知識在貶值。知識分子的總體收入尚不及普通勞動者。大學畢業生的收入才五十六塊,不如一個小保姆,用這點兒工資雇個掃街的都沒人干!中年知識分子一個月的收入,比不上賣豆芽菜個體戶一周的收入。北醫附屬醫院大夫做手術超過十二點,僅僅補助兩個雞蛋。而他們雇個剃頭的,專管給頭部手術的人剃頭,每剃一個就是三塊錢。社會上流傳的新型民諺“手術刀不如剃頭刀”絕不是無稽之談。我們有多少本末倒置的怪事!

    難怪第二次“讀書無用論”思潮在悄悄興起,一些高中畢業生不願意考大學了,甚至一些初中生也退學了,他們寧願去當工人、去做買賣,也不願意當知識分子了。

    據國家統計局公布:北京地區人均年收入已達九百三十元。請問:有幾個中年知識分子家庭達到這個平均數字?請問:目前市面上搶手的高檔電器、組合家具以及高級飯館裡的豪華筵席,顧客中的中年知識分子占百分之幾?再請問:稅收部門在徵收“個人收入調節稅”時是否統計過,月收入達到徵稅額的中年知識分子有幾人?他們出版一本教材,一部著作,往往要花費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心血,那點兒稿費卻要按“月收入”收稅,於心何忍?

    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他們並不妒嫉一些工人、農民和個體戶在改革中得到的好處,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勞動能夠得到應有的尊重,能夠獲得應得的報酬——不是指八小時以外再加班加點兼課、當“星期日工程師”,去掙額外收入,而是他們在各自崗位上所完成的工作的當然價值,他們完全有理由根據按勞取酬的原則達到社會上同齡人的生活水平。他們不用翻書就能引經據典,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有這樣的名言:“複雜勞動創造倍加的簡單勞動。”陳雲同志也曾經說過:“應當向人民講清楚,受教育程度高比受教育程度低、腦力勞動比體力勞動在工資收入上高一些,這是合乎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也是合乎人民長遠利益的。不這樣做,我們的科學技術不可能上去,生產力也不可能上去。”“我們把錢用在中年知識分子身上,是划得來的,是好鋼用在了刀刃上。”這些論述無疑是正確的、天經地義的,而現實生活中卻“腦體倒掛”!這是違背馬克思主義、違背經濟規律的!參加座談的一位老幹部說:在世界上,幾乎所有發達國家都是充分發揮了知識分子的才智,才使經濟騰飛、社會進步的。在那些國家和地區,知識分子格外受到尊重,有著一般體力勞動者所不及的優厚待遇。日本視教育為國家騰飛的前提,二次世界大戰後寧可勒緊腰帶,也不壓縮教育經費,教師待遇也較高。南韓高級知識分子的待遇高出工人三倍多。香港教授的工資收入有的高達工人的十倍。與香港比,我國小學教師的待遇僅相當於香港小學教師的百分之一;大學教授相當於香港教授的五分之一。無論是大學還是小學教師的實際工資,都未能達到抗戰前舊中國的十分之一。中國大約是世界上知識分子待遇最低的國家之一了。

    “君子固窮”。如果說,中國知識分子已經養成了對金錢、物質的貧窮加以忍耐的“性格”,那麼,他們卻有另一個難以忍耐的東西:面子。如今是講職稱的時代,中年知識分子有長期的工作經驗和相當的成績和貢獻,卻未必都能得到相應的職稱。北師大的中年知識分子中,五六十年代畢業留校工作、至今仍是“老講師”的還有一百八十人。是他們都不夠高級職稱的條件嗎?不是。地理系的趙老師,在全國的地理學界都是有名望的,但她至今仍是個講師;化學系的何老師,三十年來黨叫幹啥就幹啥,他領導的實驗室是北京市先進單位,他領導的黨支部被評為北京市優秀支部,他下工廠搞出了科研成果,他的學術論文受到國外同行的重視,人家來信稱他為“博士”,而他至今還是個講師;外語系的楊老師,全國高考俄語試題組的組長,論文在國外獲獎,備課成“癖”,業務水平有目共睹,但她至今也仍是個講師……榜上無名不是因為他們無能,只是“僧多粥少”,職稱有嚴格的百分比限制。我們是個酷愛百分比的國度,什麼都講百分比,劃“右派”有百分比,揪“走資派”有百分比,搞計劃生育有百分比,當然,評職稱也有百分比。百分比科學嗎?放之四海而皆準嗎?百分比和“實事求是”的原則又是怎樣的關係?由於百分比所限,領導和職稱評委非常為難,對許多人只好忍痛割愛,也怪他們不得。一位擔任評委的老教授拿著名單,手在顫抖,那支筆遲遲疑疑不敢落下,不敢畫那一個個決定人們命運的圈兒。“唉!叫我畫誰,不畫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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