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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時候師徒感情太好了,也不行。規矩越大越能教出徒弟來,人跟人關係一密切,就缺乏一教一學的那種刺激性了。拳不是講的,要靠刺激,少了這份敏感,就什麼都教不出來了。

    所謂“練武半輩子,一句話教給徒弟”,並沒有一句固定的話,指不定哪句話刺激到他,一下就明白了,這就是禪吧?

    我從唐維祿門下轉投尚雲祥,並不是唐師沒本事教我,是我跟他太好了。我算富家子弟,易驕狂懈怠,離開家一個人到北京找尚雲祥,心情使然,就能學進東西了。

    尚雲祥有為師之道,教徒弟跟釣魚似的。咬不上他的鉤,他就嘻嘻哈哈,一點都不解釋,令人著急;咬上了他的鉤,他就狠勁一拽,一句話說透。我一直很感謝唐師的安排。老輩武師就是這樣,一旦認你做了徒弟,就只為你好,非常無私。

    我到了北京後,唐師還總來看我。他不坐火車,都是從寧河一晚上走來的,這份師恩太厚了。

    唐師腿功好,孫祿堂腿功好,由於兩人名字都有“祿”字,一度被稱為“二祿”。最終孫祿堂成名成家,唐維祿被世人遺忘,但孫祿堂的門下應該記得這說法。

    孫祿堂的腿功,是新聞事件。他和段祺瑞坐敞篷汽車,逆風而行,車速很快。那人頭上戴著巴拿馬草帽,被風吹走。孫祿堂跳下車追到草帽後再追汽車,司機還沒意識到有人跳車,他就已經回到車上——此事當時有幾家報紙報導。  

    唐師要是有一件名動天下的事,也不會老死鄉野。不過光靠驚世駭俗也不行。孫祿堂文武全才,樣樣都好,的確是大家。一個練武的人,得什麼都會,方能有大用。

    唐師所傳的樁功,有一個要點,時常渾身抖一抖。傳說狗熊冬眠的時候,每隔幾天,它就自發性地渾身顫抖,否則僵滯不動,身體要有問題。同樣,站樁為什麼站不下去?就是缺這一抖。

    很細緻很輕微地抖抖,就能夠享受樁功,養生了。另外,其實比武發力,也就是這麼一抖擻。如果有讀者從此受益,就向旁人傳一傳唐師的名吧。

    薛顛傳的樁功,一個練法是,小肚子像打太極拳一般,很慢很沉著地張出,再很慢很沉著地縮回,帶動全身,配合上呼吸,不是意守丹田,而是氣息在丹田中來去。

    這個方法,可以壯陽,腎虛、滴漏的毛病都能治好。另外打拳也要這樣,出拳時肚子也微微頂一下,收拳時肚子微微斂一下,好像是第三個拳頭,多出了一個肚子,不局限在兩隻手上,三點成面,勁就容易整了。

    還有一個方法,站樁先正尾椎,尾椎很重要,心情不好時,按摩一下尾椎,就會緩解。從尾椎一節一節脊椎骨頂上去,直到後腦,脊椎自然會反弓,腦袋自然會後仰,兩手自然會高抬,然後下巴向前一鉤,手按下,脊椎骨一節一節退下來。  

    如此反覆練習,會有奇效。脊椎就是一條大龍,它有了勁力,比武時方能有“神變”。

    注意,這三個樁功都是動的,不過很慢很微,外人看不出來。薛顛說的好,樁功是“慢練”。這些都是入門的巧計,一練就會有效果,但畢竟屬於形意的基本功,練功夫的“功夫”,指的還不是這個。至於如何再向上練,薛顛和唐維祿都各有路數。

    尚雲祥把這些方法都跳開,站樁死站著不動,是錯誤的,但他就傳了一個不動的。一次我站樁,他問我:“你抱過女人沒有?”我就明白了。這個“抱”字,不是兩條胳膊使勁,而是抱進懷裡,整個身體都要迎上去。這是對站樁“拿勁”的比喻,拿住這個勁,一站就能滋養人。

    一天我站樁,尚雲祥說:“你給我這麼呆著!”

    這一個“呆”字,一下子就讓我站“進”去了(沒法形容,只能這麼說)。後來他沖我說:“你怎麼還在這呆著?走吧!”身體一下就“開”了。  

    形意是用身體“想”,開悟不是腦子明白,而是身體明白。與禪的“言下頓悟”相似,等身體有了悟性,聽到一句話就有反應,就像馬挨了一鞭子,體能立刻勃發出來了——尚師是這種教法。

    殺人如剪草

    開武館,這是民國出現的形式。在這之前,中國民間要麼是禁武,要麼是拳團,就是操練一點實戰格鬥,目的也只是為了對付土匪,離武術的精深處較遠。凡是武師真傳的,人數一定不會很多,三五個人,才能忙得過來,教得透。

    廣收門徒,往往就會出現“教拳的多,傳功的少;講招的多,傳理的少”的情況。其實,這不是武師們不實在,而是因為功、理是很“身體化”的東西,得身教方能體會得出,講則講不明白,靠著在練武場上喊幾句口訣,即便是古代秘傳真實不虛,做學生的也很難體會。

    禪宗宣揚“以心傳心”,就是這個道理。要打到學生心裡去,一下子激發他,“以口傳口”是不行的。我們年輕時(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武術書,你們看了後,有沒有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總用口令來標示動作,或是標榜“可用於軍營練兵”。  

    那時民族危機,國外侵略,武術界的口號叫“強國強種”,希望能為國出力,訓練部隊上陣殺敵,所以許多拳種在教授時一切趨於簡化,嚮往能一教七八百人,一蹴而就,速成。

    我的老師尚雲祥,是個外柔內剛的人,處世精明,不受人騙,可同時又很理想主義。我認識他時,他已年近七十,仍時常像青年一樣暴發很大熱情。他很愛國,盼望國家打勝仗,教形意拳時,企圖一說,聽的人轉身上戰場,就能用上。

    形意拳傳說起源於岳飛,本就是南宋時代用來訓練士兵的。一定要讓形意拳在現代發揮軍事作用——當時老一輩拳師都在動這份腦筋。練武術的都愛國,當時管武術叫國術。李存義說:“形意拳叫國術,就要保家衛國。”

    李存義本身就親自上戰場,當國術館館長時一直琢磨形意拳的軍體化和速成法。尚雲祥延續李存義的道路,接著向這方面嘗試,晚期所教的拳有了簡化的傾向。他這個“簡”不是簡化拳招,而是想,說一句話,片刻間便令人功夫上身。

    後來發現不行,因為每一個人的身體素質,智商悟性良莠不齊,內家拳的要點不在拳招,在於“神氣”——這種非常靈性的東西①,不是動作,無法按照口令操習。而且簡化之後發現對人的悟性要求更高,學起來更難。訓練戰士,還不如按部就班,繁一點好。

    雖然此路不通,尚傳形意沒有成為軍體拳,卻從此形成了一種教學風格,拳理一語道破,發揮身教的刺激性。言教總是用眾多的比喻,搞修辭,讓人聽得津津有味,身教則乾脆利落,一個眼神,比劃一下便令徒弟悟進去。學武還是要重身教,也正因為重身教,所以有些行為與禪相似。

    禪宗有“話頭”,就是突然一句話把人整個思維都打亂,就開悟了。這個“話頭”從書上看,沒有用,得真人對真人地衝突。尚式形意也有這種“給句話”,這句話本身可能有意義,可能也沒意義,就是為了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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