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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曰二門橫竪用肘,八曰穿骨破彼之勁。
九曰堅骨封彼之下,十曰內掠敵彼之里。
十一曰外格敵之外,十二曰撩攻上內外如一矣。
〔地龍經 卷四〕
地龍真經,利在底攻;全身經地,強固精明;伸可成曲,住亦能行;曲如伏虎,伸比騰龍;行住無蹤,伸曲潛蹤;身堅似鐵,法密如龍;翻猛虎豹,轉疾隼鷹;倒分前後,左右分明;門有變化,法無定形;前攻用手,二三門同;後攻用足,踵膝通攻;遠則追擊,近則接迎;大胯著地,側身局成;仰倒若坐,尻尾單憑;高低任意,遠近縱橫。』
困時動懶腰
薛顛是我見面就磕頭硬拜出來的老師,他當上國術館館長後走了文士的路線,接人待物彬彬有禮,我拜師時他好像是五十三歲。
拜師時由於我離家太久,錢都花完了,連拜師禮都沒有。他的《象形術》一書,確是可開宗立派的拳學,同時也是在一個新的名目下,將形意拳的要訣公開了。此書用詞簡約而雅致,可謂字字斟酌,是給自己寫傳世之作的寫法。
形意拳有“劈、崩、鑽、炮、橫”五行,薛顛有“飛、雲、搖、晃、旋”五法。此次講一個雲法,僅作為青年一代自修此書的提示。象形術源於形意拳,先說形意拳的大法則。
《莊子》中有個“庖丁解牛”①的故事,牛肉糙厚,一把刀子殺不了幾頭牛就崩壞了,但有一個屠夫一把刀用了多年仍然鋒利如新,這就是形意拳的大法則——以柔用剛。
有人喜歡形意拳表面的剛猛,結果練成了“傷人傷己”,鐵骨頭硬繭子,但仍免不了像一般屠夫,剖了牛,刀子也壞了,早晚傷了自己。真正的形意拳是“傷人不傷己”的,要兜著勁打人、撲著身子打人。
之所以用壞刀子,因為手腕僵,刀子入肉後一較死勁,就崩了,只有腕子活了才傷不了刀子。同樣的道理,形意拳一出手,身上是活的。不是一個勁,多股勁團在一起,如此方能遊刃有餘。
以前天津有位武師,天生一股狠勁,平時將一百張高麗紙疊在一起,兩臂翻著打,能打得最底下的一張碎,而上面的無損。這個方法連招式帶勁力都有了,與人比武,兩臂一翻,別人就招架不住。
唐維祿知道他是好漢,想點撥他,說:“你這是打一百張紙出的功夫,要超過了一百張紙,怎麼辦?”他說:“接著翻。”
唐師說:“我搭著你,看你能不能翻過來。”他連翻多次,胳膊翻不上來,這是唐師在庖丁解牛。形意拳的勁含著,能控制人,發作起來,猶如庖丁一下把刀子捅到牛體深處,能把人打透了。只有傷人不傷己的勁道,方能無堅不摧,傷人傷己的硬功終歸有限。
平時總爆發著練拳,拳頭掄得越猛,勁越單薄,竹籃打水一場空,練不出功夫。比如尚雲祥綽號鐵腳佛,可以腳裂青磚,但他教我們時不讓足下用力,要提著腳心,因為在人體力學上,腳跟和後腦是槓桿的兩端,打拳時狠勁蹬地,會震傷後腦。練形意拳練得頭暈目眩,記憶力減退,就是腳下太用力了。
尚雲祥足下的沉重力道是輕著練出來的,好比走鋼絲,腳一用力就摔下去了,但想輕,得更用力才能輕得起來。不是在一個勁上加份量,而是多加上幾股勁。走鋼絲為控制平衡,得調動全身勁道,敏捷變化,既不能踩實了鋼絲,也不能踩虛了,掌握住這個火候,方能練出功夫。
練拳要如盲人走路,盲人跟常人不同,蹭著地走路,外表好像很沉重,但腳下是活的,並不只維持著前後平衡,四面八方都照顧著,絆到什麼東西,一晃就站穩了,這是以柔用剛,多股勁的作用。這個柔不是軟化,是變化。
我聽聞程廷華走的八卦樁不是木頭,是藤條編的。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後來一次走在河灘上,泥巴有韌勁,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腿上出了功夫。如果傳聞屬實,那麼程庭華踩“軟樁子”是在練多股勁。
八國聯軍進北京時禍害中國人,程廷華拎著大砍刀在房上走,見到落單的洋鬼子就蹦下來一刀劈死,轉身又上了房。他殺的人一多,給盯上了,最終被排子槍(洋兵隊一起開槍)打死。他是武林的英雄,八卦門的成就者。
形意拳歌訣有“消息全憑後腳蹬”,形意拳先要提肛,肛門一提,腰上就來勁,腿上跟著來勁,後腳蹬的是腰上的消息,不是用腳跟蹾地。薛顛還說提肛是練身法的關鍵,不是努著勁提,那樣太憋屈,而是肛門有了鬆緊,臀部肌肉就活了,兩腿方能速巧靈妙。
世評薛顛的武功達神變之境,我問過唐師:“薛顛的東西怎麼樣?”唐師說:“快,巧妙。”
形意拳的功夫出在腿上,腿快的人打腿慢的人,猶如拳擊里重量級打輕量級,能有這麼大區別,而且腿上出了功夫,拳頭的衝撞力就大。所以,說一個練形意拳的人腿快,就是在說他技擊厲害。唐師當年和孫祿堂齊名,以腿快著稱,他能認可薛顛快,我就信服了薛顛。
至於薛顛的巧妙,體現在他的飛、雲、搖、晃、旋中,提取了形意拳的精粹,練的不是拳招,是大勢。有一個可解釋“大勢”的事例——我跟隨尚雲祥的近兩年時間裡,沒有人找尚師比武,因為按照武林規矩,低輩份是不能向高輩份挑戰的,而且都知道尚師功力深,沒人動“在尚雲祥身上爭名”的心思。
但有個軍隊團長來挑戰,我們不能按武林規矩將他趕走,其實一看就知道他功夫不行。由於他糾纏的時間太長,尚師就說:“比武可以,得先立下武士字(生死文書)。你把我打死了,我徒弟將我一埋就完了,我要把你打死了,你們部隊不干呀。”
他有點害怕,但既不立字據也不走,還呆著磨。尚師說:“不立武士字也行。這樣,你打我一拳,把我打壞了你就成名了。”
團長一拳打來,尚師身子一迎,團長就後背貼了牆。尚師還跟他開玩笑,說:“我能回敬你一拳嗎?”團長連忙說:“我打您,我都成這樣了,您要打我,我不就完了嗎?”說了服軟的話,這團長就走了,以後再沒來過。
尚師的這一迎,就是大勢。所謂“大勢所趨”,練的是身法的動態趨勢。掄著胳膊打人,不是形意拳。形意拳是撲著身子打人,猶如虎豹,竄出去一丈是這個勢頭,略微一動也是這個勢頭。
雲法的大勢,就是身子往前一撲,又把自己擰拉回來,身子剛縮又把自己推出去,一推就轉了個身。幾次換勁均無斷續,要變化在一起。
如果沒有這種變化,就很容易將形意拳步法練成交誼舞舞步了。薛顛在《象形術》“樁法慢練入道”的章節寫道,站樁時要“慢慢以神意運動,舒展肢體”,站樁也是為了練這種變化的。
薛顛的雲法要“蕩蕩流行綿綿不息”,正如太極拳雲手不是手從左擺到右,而是由左“變化”到右。練擺動什麼也練不出來,練變化才能出功夫。沒有這種天然之動就沒有變化,硬性地訓練自己,就成了作體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