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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使勁便不由自主地摔倒,更無法拔背挺身。他跟尚雲祥學了一段時間後,渾身上下總覺得不順,一舉一動都變得困難,像小孩似地重新學走路,後來慢慢地走路的姿勢起了變化,和尚雲祥很像,溫溫吞吞的非常散漫,此時行拳便有了一種空空松松的自然感。
對於《形意五行拳圖說》與李仲軒老師所教拳架的不同問題,可能是尚雲祥根據每個學生的基礎,糾偏扶正,所教的側重點有別。
當時形意拳的五行拳,十二形拳都印了書,在武館裡公開傳授,要個別秘傳的是“熊鷹合形”,據說連五行拳也是脫胎於它,是形意拳最古老的架勢。唐維祿教過他“熊鷹合形”,是一個擒拿動作,雙手運動幅度很大。
尚雲祥也說要教他“熊鷹合形”,一示範,李仲軒發現和五行拳里的劈拳沒什麼兩樣,尚雲祥解釋說:“劈拳就是一起一伏,用軀幹打劈拳就是‘熊鷹合形’了。”
然後垂著手在院子裡走了一圈,身上並不見有什麼起伏。尚雲祥又說:“不但要用軀幹,還要用軀幹裡面打劈拳。”
李仲軒老師回憶當年學藝,對於尚雲祥“要練功,不要練拳”的話印象最深。去天津謀生前向尚雲祥告辭時,對尚雲祥說,怕以後忙起來沒有時間練拳了,而且所住的群居環境練拳多有不便。尚雲祥囑咐他:“你要學會在腦子裡練拳,得閒時稍一比劃,功夫就上身了。”
李仲軒老師晚年靠給西單一家電器商店守夜謀生。在1988年冬天出車禍,一度全身癱瘓,口不能言,醫院診斷是小腦萎縮。
他那時被運回門頭溝的老屋裡待死,然而四個月後竟然可以下床行走,語言和神志都恢復了清晰,只是從此體質明顯地虛弱。但作為一個74歲的老人能有如此的恢復力,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他說這要感謝尚雲祥、唐維祿兩位師父在年輕時給了他一個好的身體底子。他剛能下床時,筆者去看他。他告訴筆者,尚雲祥的劍法從不外露,其實造詣極深,有時以劍來教拳。因為練拳不開悟的話,練到一定程度就練不下去了,尚雲祥就讓學生從劍法里找感悟。
為了說明這一道理,李仲軒老師當時扶著桌子站立,讓我拿一根筷子刺他。不管我從哪個方向刺去,他總能用他手裡的筷子點在我的腕子上,後來忘了他是病人,我刺扎的動作越來越快,但不管有多快他還是能打中筆者的手腕,而且他的動作還是慢慢的。
我問他這以慢打快是什麼緣故,他說這就是形意拳走中門、占中路的道理。
我向李仲軒老師學武術的時間只有一年,甚至連十二形也未來得及學。以後正如李老先前所料,我對拳術的熱忱不久便退了,以學習工作為藉口而荒廢了。
這裡介紹的尚雲祥拳法,其實只是尚門形意的鱗爪。開始整理文章時,李仲軒老師已經85歲了,不知何時便會謝世,筆者很希望他能收下一個真正習武的學生,甚至還幫他物色過幾人,而他說:“不了,跟尚師傅發誓啦。”
李老一生沒有授徒,生前在《武魂》雜誌上發表聲明,誰稱是他的徒弟,誰便是冒名者。李老90歲辭世,在形意傳承上,李老這一脈算是斷絕了。但李老的談拳話語,在廣闊後學中,能有人去體味,便是李老餘音未絕。
薛門憶舊
薛顛(1887~1953),河北束鹿人,李存義弟子,天賦極佳,後拜師山西李振邦,進而入五台山拜師於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下山後主管天津國術館,著書立說,傳出新式拳法——象形術。
世人聞此皆掉頭
近來見到了舊版拳譜重新刻印的一套叢書,其中有薛顛在1933年的一本老書,名為《象形拳法真銓》,不由得頓生感慨,憶想起六十年前的一些往事。
我學拳時,正是薛顛名聲最響的時代,他繼承了李存義公開比武的作風,擔任國術館館長期間,締造了形意拳的隆盛聲勢,在我們晚輩的形意拳子弟心目中,是天神般的大人物。
我的兩位師父唐維祿、尚雲祥與薛顛的關係極為密切,我跟隨尚雲祥在北京學藝期間,一度覺得功夫有了長進,體能很強,有了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其實只是進入了形意拳明勁階段①,是練武的必然,只能算是入門後的第一階段,可是心裡真覺得自己可以當英雄了,當時有一念,想找薛顛比武。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尚雲祥講了,尚師什麼也沒說,但過了幾天,我的啟蒙老師唐維祿就從寧河到了北京,將我狠狠批了一頓。唐師說薛顛身法快如鬼魅,深得變幻之奇,平時像個教書先生,可臉色一沉便令人膽寒,煞氣非常重,他那份心理強度,別人一照面就弱了。②
唐師訓我是在尚雲祥家的院子裡,尚雲祥在屋裡歇息。院子裡擺著幾個南瓜,唐師用腳鉤過個南瓜,對我說:“你要能把這南瓜打碎了,你就去比吧。”他的眼神一下就將我震住了。南瓜很軟,一個小孩也能打碎,我卻無法伸出手來打碎那個南瓜。
見我的狂心沒了,唐師又對我說:“薛顛是你的師叔,找他比武,別人會笑話咱們的。他是在風頭上為咱們掙名聲的人,要懂得維護他。”
我對他最初的了解還是從別處聽聞的。李存義生前有一個好友,略通形意,會鐵襠功。鐵襠功不是像一般人想像的,練得襠部如鐵,不怕比武受傷,而是一種健身術,屬於秘傳。
他七十多歲依然體能健碩,愛表演功夫,甚至在洗澡堂子裡也表演,喜歡聽人誇他“身上跟小伙子似的”,是個奇人。結果招惹了一夥流氓找他麻煩,他托人給唐維祿捎來口信,要唐師幫他解決。
唐師讓我去辦這件事。我去了一看,這夥人玩彈弓,奇准,知道不是一般的流氓,而是武林朋友在捉弄人。我就跟他們講理,估計是見有人來出頭,更要找彆扭,他們在言辭上沒完沒了地糾纏。
我便將手握在茶壺上,在桌面上猛地一磕,茶壺就碎了,又說了幾句,他們就答應不再找麻煩了。
其實他們原本就不是真要傷人,見我動怒,自然不鬧了。這老人對我很感激,為了報答我,他說:“我指點一下你的武功吧!”他是李存義生前的好友,從李存義那裡聽了些拳理,他把他想明白的、想不明白的都說給我了。
我在他家住了一晚,他很善聊,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薛顛。他說薛顛是李存義晚期弟子,天賦極高,李存義平時總是在人前捧他。這種師父捧徒弟的事,在武林中也常見,使得徒弟很容易打開局面。
後來薛顛和師兄傅昌榮在一座二層的酒樓比武,薛顛說:“這不是一個比武的地方。”傅昌榮說:“打你不用多大地方。”——這是激將法,薛顛倉促出手,傅昌榮一記“回身掌”把薛顛打下了酒樓。
他是從二樓欄杆上摔下去的,摔得很結實,看熱鬧的人都以為他摔壞了,不料他馬上就站了起來,對酒樓上的傅昌榮說了句:“以後我找你。”便一步步走了。
薛顛一走就不知了去向,直到李存義逝世後,薛顛才重又出現,自稱一直隱居在五台山。薛顛復出後很少提自己是李存義的徒弟,說是一個五台山老和尚教的他,叫“虛無上人靈空長老”,有120歲——對於這個神秘的人物,許多人覺得蹊蹺。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