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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沒有停下來,他離去得依然那麼決絕,一如十年前。
她穿過停車場,跑上公路。車在公路上前行,她在人行道上不停地追逐,白色的裙子飄忽如欲散的雲霧。
凌凌被一塊石子絆倒,她根本顧不上流血的膝蓋,繼續向前跑。
她與車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的渴望也越來越強烈。她眼中早已看不見從身邊急速駛過的車輛,只剩她的爸爸。她一定要追上他,問問他:「爸爸,你能不能回來?我和媽媽都在等你,你能不能回家?」
就在她差幾步追上時,那輛車突然左轉彎,駛向另一條街道。她不顧一切地沖向馬路對面,就在她即將衝上汽車高速行駛的公路時,一雙非常有力的手臂摟緊她的腰,將她抱離那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
「放開我!」
在她的掙扎中,那雙手摟得更緊。她掙扎不開,只能眼看著車子漸行漸遠,遠到再也看不見。她的爸爸又一次消失在她生命中。
見她漸漸平靜下來,楊嵐航才鬆了手。失去了他的力量,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受傷的膝蓋再次撞擊地面。沉沉的淚,一滴一滴洇濕了地上的血紅。
她淚眼模糊地看著眼前的楊嵐航。
每次她最脆弱的時候,有他在她身邊,她就不再孤單,不再無助。
「別哭了!」楊嵐航柔聲哄著她,用手指輕輕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不知道為什麼,他越是溫柔,她越是想爸爸,滾燙的淚落在他的手上,順著他修長的指尖流下去。
他的眉越鎖越緊,終於,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緊得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她沒有拒絕,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他的肩上。
「他不是你爸爸。」他的聲音是那樣溫柔,「是你看錯了。」
「您怎麼知道?」
「他若是你爸爸,怎麼會不停車?這世上沒有一個爸爸能忍心……」
「是嗎?」
「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問他。」
她低下頭,咬著下唇搖搖頭。也許真是她看錯了,她的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男人,他不會忍心把她丟在馬路上不管。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臉,凌凌睜開眼睛。
夕陽殘紅,青草萋萋,野花飄搖。她的黑髮糾結著他的指尖,就像一對戀人。
戀人?凌凌心一沉,一陣冷戰直擊她的心臟。不!楊嵐航是她的老師,她對他的依賴、欣賞都是出於一個學生對老師的敬愛,她心中柔軟的觸動也只是感動,不是情動。
凌凌正拼命安慰自己,楊嵐航放開她,跪坐在她身邊。他一隻手握住她的腳踝,一隻手緩緩托著她細嫩的小腿曲起。
一陣異樣的麻痹從他滾燙的掌心傳遍她全身每一條經絡,遍及她血液所到之處。
「楊老師?」他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這種舉動要發生在封建社會,她就嫁不出去了。
他拿出一張紙巾細細為她擦去傷口上的泥沙。凌凌神志一恍,看著他淡愁的眉目,竟有些心馳神往,差點伸手去撫平他輕攏的眉峰。
這個感覺不是感動,這個真不是……
但,那又是什麼?
一種心靈的依賴,一種胸腔的撞擊,一種能點燃血液的熱度,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哀傷,許多繁複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誰能告訴她這種感覺是什麼?
楊嵐航抬眼,正對上她失神的凝視。凌凌一驚,緊張得想要掙脫,他卻加重力道握緊她的腳踝,不容她有絲毫掙脫的機會。她的臉著了火一樣滾燙,腿上一陣陣陌生的酥麻感讓她禁不住輕顫。
「疼嗎?」
她搖搖頭,咬緊下唇,激烈的心理交戰後,她決定開口拒絕:「楊老師,我自己來吧。」
「沒關係,我幫你!」
很明顯,他根本不知道女人的腿被撫摸的時候,麻癢遠比疼痛更難耐。凌凌真的沒法忍耐下去,又不好拒絕得太生硬,於是委婉地說:「楊老師,您知道嗎,每個人皮膚上都帶有屬於自己的『生物電』。這種『生物電』因人而異。」
楊嵐航停下動作看著她,如她所料,他對這種談話方式比較感興趣。凌凌儘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鄭重其事,繼續說:「假如兩個人所帶的『生物電』某種程度上十分接近,他們皮膚接觸的時候不會有明顯的不適感。假如兩個人的『生物電』相差很大,皮膚接觸時,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電流,這種電流會刺激人的神經系統,而且極容易發生『電化學』反應……」
而這種「電化學」反應被人俗稱為「欲望」。
「是不是同性之間的『生物電』差異會小些,異性之間的差異比較大。」
楊教授就是楊教授,領悟力好得驚人。
「是的。我感覺我們之間的『生物電』差異很大。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吧!」
唉!不想讓一個男人碰自己,還得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她容易嗎!幸好對方是楊嵐航,換一個智商低點的男人八成讓她繞暈了!
楊嵐航領悟了她的暗示,放開手,站起來打了個電話。凌凌拿著紙巾輕輕在腿上蹭了蹭,疼痛讓腿上的麻痹感快速消失。這時,一輛銀灰色商務車停在他們面前,司機下車恭敬地打開車門。楊嵐航扶著她上車,陪著她一起坐在中間的位置。要不是看見自己的行李放在後面的座位上,她早把可憐的行李箱忘得乾乾淨淨了。身邊有個這麼細心的男人幫她料理爛攤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