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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凌渾身都在戰慄,極力扶著樓梯扶手,才有力量站穩。吉野看見她,悄然對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她不記得自己調整了多少次呼吸,手心裡浸出的汗滴擦了多少次,總算鼓起勇氣走向正在和楊嵐航聊天的加藤教授。
確切地說,是和加藤教授聊天的楊嵐航。
「楊老師,您好!」凌凌走到楊嵐航身側,深深鞠躬,很標準的九十度,講的是中文。
他回身看著她,臉上平靜無波,微微傾身,淡淡回應,一如身上淡淡的味道。
加藤教授用英文為他們做介紹:「這是來自你們t大的留學生,非常優秀,非常勤奮,叫白凌凌。」
「白凌凌。」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如同重複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凌凌還想再說的話全部哽住,激動的心情也一下子被他的冷淡澆熄。日本真的好遠,遠到能讓他淡忘了她的名字。
加藤教授又對凌凌介紹說:「這位是楊教授,這次會議的特約評審。他這次來日本主要是應池田教授邀請,來我們先進材料研究所做交流訪問。」
不等凌凌消化完這個重要的信息,加藤又說:「他是你們t大的教授,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呢?」凌凌擠出點笑容,「楊老師是我的偶像。」
加藤訝然:「哦?!這麼巧?!」
她仍笑著:「是啊,太巧了!」
這一切,是個巧合,還是……
加藤教授又用英語對凌凌說:「白,會議結束後,楊教授要與我們一起回大阪。你負責照顧他一下,如果他想要買些東西,或者逛逛風景區,你幫他帶帶路。」
「好的。」她繼續維持著最美麗的笑。
楊嵐航和加藤聊著行程,凌凌裝作很認真在看海報,精神卻處於恍惚狀態,而且肺部有嚴重缺氧的現象。她悄悄挪到窗口前,站在窗前深深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以確保肺部不會因為缺氧而大面積壞死。
忽然聽見一聲清雅的中文:「在日本過得還好嗎?」
凌凌嚇了一跳,回頭愣愣地看著楊嵐航。他的視線停留在遠處,還是那一身疏離的溫文儒雅,還是那一種不容侵犯的深沉內斂,即使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也是那麼遙遠。
凌凌想說「很好」,也想說「一點都不好」。
最後,她深深吸氣,露出日本女人最常用的溫柔笑顏,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作為一個被您幾夜風流便遺棄的女人,我的日子過得算是很好!」
當她看見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睛裡再沒有了理性的神采,當她看見他十指握緊,牙關緊咬,欲言又止地怒瞪著她的時候,她笑得更燦爛。
這麼長時間,凌凌以為不管他如何決定,自己從沒怨過他,但當她看見他臉色極差,半天都沒緩過氣來,她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怨他的。
怨他輕易就放了手,用無言的沉默,與她斷絕了往來。
而現在,他又突然出現,以一種過眼雲煙的姿態站在她面前,好像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她更是怨上加怨。
「楊老師,我要做oral presentation,不能陪您閒聊了,抱歉!」
說完,凌凌在他異樣的目光下,踩著最驕傲的步伐走進會議室。
會議準時開始,每一個報告都讓凌凌嘆為觀止,因為那些性能優異的材料都是她從未在文獻上看見過的。
這就是日本人,他們精益求精,也創造出了燦爛的文明,但狹隘的土地造就了他們狹隘的文化,最好的東西,他們永遠分享給自己人。
「下一位,白凌凌。」大會主席叫到她。
當凌凌在暗光下走上講台,站在投影屏幕前。當她看見楊嵐航的身體微微前傾,浩渺如煙的眸光在淺藍色的冷光下一片幽深,世界在一瞬間沉寂。
她連呼吸都忘記了,木然地站在原地。
他離她好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如深海般波瀾不驚的清冷,可以嗅到微乎其微的茉莉味道,可以再次為他心跳加速,忘了要說什麼。
在安靜的會議大廳里,他們彼此對望,仿佛一切都沒改變,她還是過去的白凌凌,而他,還是她的楊老師。時間和空間在奇異地顛倒,凌凌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本科畢業答辯的時刻,回到了他與她第一次面對面和她的研究生時代。
她氣他、怨他,口口聲聲罵他「變態」,內心還是有種莫名的情愫被他的清冷淡然吸引。那麼他呢?是否也會和她一樣拋不開這段感情,也走不出回憶的陰霾。他會來日本,選擇去大阪大學做學術訪問,又是為了什麼?
見她站在講台上發愣,大會主席不得不考慮到其他學者的時間寶貴,提醒凌凌:「可以開始了。」
凌凌如夢初醒般看看靜候她開口的其他人,再回頭看看屏幕上的研究題目,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她尷尬地站正,禮節性地對大家笑笑,開始用英語說:「大家上午好,我叫白凌凌,來自大阪大學,很高興有機會和大家一起分享我的課題,我研究的題目是……」
凌凌用了二十分鐘,一字不落地講述她背熟的報告,準確清楚地解讀自己的研究結果。
沒人知道短短二十分鐘的講述,她用了多少心血去反覆研究,反覆實驗。當然,凌凌也不知道,苦難往往是上天對女人的恩賜,體驗過人生磨礪的女人,自信才會由心而生,更堅定地追求自己想要的,她身上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