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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式作為「提醒者」,有著至關緊要的意義,「建立文化的最古老的和最重要的先決條件,就是設立這種『提醒者』的制度。……宗教儀式一直是這種『提醒』過程中的關鍵手段。」883——這種「提醒者」的概念非常寬泛,如前面的例子裡,運動裝和西服裙都在扮演著「提醒者」的角色:你是一個青春女生,一位白領淑女。也就是說,一種巧妙的外在形式,在提醒和約束著你的內心和舉止行為。

    儒家就是深諳此道的,不解箇中滋味的人往往斥儒家的繁瑣禮儀為「得形忘意」,認為真正的「道」在於「得意忘形」,殊不知形式主義之中便蘊涵著許多深意。所以,像孔子和荀子那般充滿著理性智慧的頭腦,面對鬼神與儀式的問題時,才會表現出那般看似自相矛盾或曰虛偽的態度,因此受到了墨家等敵對學術勢力的猛烈抨擊。孔子的這種態度具有相當程度的宗教內涵,涂爾幹的一段論述正可為之作一番深入闡發:

    尤其在那些最開化的民族和環境之中,我們經常能夠遇到這樣的信仰者,雖然當他們個別地看待每個儀式的時候,會對教條所歸之的特殊效力抱有懷疑,但他們仍然堅持不懈地參加膜拜。他們無法肯定儀式所規定的各種細節是否可以根據理性來判定,但他們發覺如果讓自己擺脫各種繁文縟節而贏得自由,則不可能不陷入道德混亂的狀態之中。他們的內心信仰失去了理智基礎這一事實,恰恰凸現了他們賴以存在的深刻根源。正因為如此,對於那些統而化之地把各種儀式規定歸結為簡單粗陋的理性主義的膚淺批評,信仰者通常會不屑一顧:因為宗教儀軌的真正驗證,並不在於它們表面上所追求的目標,而在於某種看不見的作用,這種作用施加在我們的心靈上,並藉此對我們的精神狀態產生影響。同理,當布道者號召人們信仰的時候,他並沒有把精力放在直截了當地確立和有條有理地論證任何特殊命題的正確性上面,或者是各種教規的功利性上面,而是通過定期舉行膜拜儀式來喚起並不斷喚起人們的情感,以獲得精神上的愜意。這樣,他們就創建了信仰的心理傾向,這種傾向要比證明更重要,它可以使心靈忽略邏輯推理的不充分性,並為人們亟欲接受的命題做了鋪墊。這種有益的偏見,這種信任的衝動恰恰構成了信仰;同時信仰也樹立了儀式的權威,對於信仰者來說,不論他是基督徒還是澳洲人(案:這裡所謂「澳洲人」是指澳洲土著),這種權威都沒有差別。基督徒的惟一優勢,在於能夠更好地說明信仰得以形成的心理過程;他知道「唯有信仰,才能獲救。」884  

    一般說來,儀式越正式、越複雜,所發揮出來的儀式力量也就越大,對當事人造成的心理暗示也就越強。話說回來,這體現在會盟上就是歃血、執牛耳、盟書等等儀式。正是這些內容,構成了鬼神之外的另一約束力量,儘管儀式力量與鬼神鑑察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另一方面,從「古者不盟,結言而退」發展到複雜的歃血儀式,可以從中推測出來的是:社會的規模擴大了(熟人社會變得越來越疏離),社會的層級分化加劇了,因為,「規定的禮節不用於親屬或知己之間,在他們那裡,慈愛確保著自我約束。但是,由於疏遠不斷增長,禮節的勢力開始發展……。禮儀在交戰的社會中繁盛起來,……禮儀大都為一個好戰階級的成員們所奉行,並且為那些發布命令的人而不是服從命令的那些人所奉行。在等級社會中,儘管較低等級可能實施著謙卑的 敬禮,禮儀還是在最高等級中過於茂盛地生長。」885——這是愛德華·羅斯在《社會控制》一書中對禮儀的分析,所謂的「禮儀大都為一個好戰階級的成員們所奉行」看似不適合東方的情況,但如果考慮到西周乃至春秋時代戰鬥人員的貴族身份(儘管大多是最低等的貴族——「士」),就不會對羅斯的說法感到詫異了。歃血為盟取代了結言而退,也正符合了「禮儀在交戰的社會中繁盛起來」這一似乎頗為弔詭的論斷。  

    時至春秋,會盟儀式或許可以被追溯為一種路徑依賴的結果,其成因或許還可以分兩途來作揣測:一是涂爾幹提出的「事物之所以具有神聖性,是因為它就是集體情感的對象」,886因此,所謂鬼神的約束力實際上相當程度地來自當時當地的「集體情感」,即風俗、道德等等,聯繫上文提到的「信」觀念的流行更可見出端倪;二是列維-布留爾悉心研究的「原始思維」,諸如「互滲律」之類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直到現代社會依然遺存遍布)。887

    這些約束力量在很多時候都可以對社會發生相當程度的影響,但每每在社會變革之際,對現實利益的考量終於會衝垮這些心靈堤壩,尤其在其中起到催化劑作用的是:一旦有一個或幾個開先例者不但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獲益甚多——這就像曾經有經濟學家對《鏡花緣》中的君子國所作的推斷:只要君子國里混進了一個小人,他所引起的連鎖反應或許就能夠把整個君子國變成小人國。

    3.對盟約的有效性的保障

    魯隱公和邾儀父的蔑地之盟,到魯隱公七年終於被撕毀了,山盟海誓變為槍林彈雨,時隔僅僅七年,而春秋時代的其他盟約也不乏這種遭際。

    考慮到周天子的名存實亡,我們可以把魯隱公和邾儀父的盟約視為一種國際盟約,而現代人大都知道的一則流傳甚廣的國際外交常識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世界發展了兩千多年,觀念也在不斷變遷,鬼神信仰和儀式力量幾乎連一星半點的約束力都沒有了,赤裸裸地只剩下了利益,甚至,背盟者往往還會理直氣壯地認為,為了國家利益而背棄盟約,是愛國的、正義的、高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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