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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需求就有創造,這是便有人對秦始皇說:秦國的先祖秦文公在五百年前一次打獵的時候獵獲了一條黑龍,這明明就是水德的祥瑞,所以不必等了,祥瑞早就有了!
水德的秦朝就這樣成為了人間現實。368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社會是一個需求導向型的社會,重要的不是事實,而是需求,有需求就有創造。
五德說流行於戰國,大行於秦朝,三統說卻是漢代的新產品。看看五行(五德)、再看看三統,會很詫異地發現:這兩者雖然一個是三,一個是五,可實質上沒什麼差別。按照五德理論,夏是木德,商是金德,周是火德,漢是水德(秦朝已經被忽略不計了),而按照三統說,夏是黑統,商是白統,周是赤統,漢又回到黑統。漢朝為什麼是黑統,主要有兩個原因。現實的原因大約是:劉邦當初發現秦朝所祭祀的天帝只有白、青、黃、赤四位,他很疑惑:「我聽說天有五帝,怎麼會只有四個?」自己一琢磨,很快就找到答案了:「原來是在等我來湊成五帝之數。」劉邦就這麼立了黑帝祠,自居水德。369但這麼一來,漢朝和秦朝就同屬水德了,這顯然是沒道理的。可是,木已成舟,解決方案也就只有把秦朝踢出五德系統、讓漢朝的前代變成周朝了。
除了這個現實原因之外,公羊家還給出了一個理論原因:《春秋》是黑統之制,它雖是一部書,卻也算一個統,能用《春秋》為國家憲法的天子就是黑統之君。——如果以小人之心來推測一下,公羊家的言外之意就是:漢朝是黑統,那麼,《春秋》學正好就是為黑統量身定做的國家法典,那麼,皇帝要運用這部法典,就得重用我們這些人才行。
這兩個原因哪個才是主因,只能各人有各人的推斷了。但至少表面看來,三統說相對於五行說,並不能算一種必要的理論創新,更像是要以同類產品搶占市場份額。
當然,五德終始說以五行家言居多,三統說卻更多地帶有儒家思想的痕跡,而其內部也存在分歧——「董仲舒的三統說是截取五德說的下半截造成的,所以名為三統說,它的背景仍是五行說;而劉歆的三統說則大部分的背景卻是三才說」,370這裡在儒家大背景下發生著今、古文經學的對立,簡而言之,三統當中儒家的典型之筆就是「統三正」。
「統」是要和「三正」拉上關係的。董仲舒解釋「統三正」,說:「正者,正也」,想來他的意思是說:「正月」的「正」(zhēng)就是「正人君子」的「正」(zhèng)。董仲舒接著闡發:統要是正了,萬事萬物全都會跟著正了,一年最要緊之處也就是正月,若正其根本,枝節也會跟著正,若正其內部,外部也會跟著正,所以我們要效法這個「正」,所以君子說:「周武王就像正月。」371
「周武王就像正月」,這個比喻即便在後現代作家的眼裡恐怕也算得上前衛。據劉向《說苑》,說這話的「君子」正是孔子本人,而且孔子是用三位往聖前賢分別來比喻春、王和正月的:「文王似元年,武王似春王,周公似正月」。372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為了說明在「五始」、「通三統」、「大一統」語境之下的「元年春王正月」是何等的重要,尤其是這個周曆正月的出場,「正」(zhèng)得了開始就「正」(zhèng)得了後邊的一切……好的開始不但是成功的一半,甚至是成功的一大半,所以《說苑·建本》說《春秋》之義「有正春者無亂秋,有正君者無危國」,《孔子家語》更直接把王者之道與《春秋》之道等同起來。373
這層道理曾被歷代哲學闡發出無限的深意,比如《左傳》學的第一位大學者劉歆有過以下鋪陳之論:
《經》元一以統始,《易》太極之首也。《春秋》二以目歲,《易》兩儀之中也。於春每月書王,《易》三極之統也。於四時雖亡事必書時月,《易》四象之節也。時月以建分、至、啟、閉之分,《易》八卦之位也。象事成敗,《易》吉凶之效也。朝聘會盟,《易》大業之本也。故《易》與《春秋》,天人之道也。……是故元始有象一也,春秋二也,三統三也,四時四也,合而為十,成五體。以五乘十,大衍之數也……《經》曰「春,王正月」,《傳》曰:「周正月」。火出,於夏為三月,商為四月,周為五月。夏數得天,得四時之正也。三代各據一統,明三統常合,而迭為首,登降三統之首,周還五行之道也。故三五相包而生。天統之正,始施於子半,日萌色赤。地統受之於丑初,日肇化而黃,至丑半,日牙化而白。人統受之於寅初,日孽成而黑,至寅半,日生成而青。天施復於子,地化自丑畢於辰,人生自寅成於申。故歷數三統,天以甲子,地以甲辰,人以甲申。孟、仲、季迭用事為統首。三微之統既著,而五行自青始,其序亦如之。五行與三統相錯。(《漢書·律曆志》)
劉歆長篇大論,這裡只是節要而錄。從其說法來看,三統五始、太極兩儀、陰陽五行、乾坤八卦,所有神秘主義內容幾乎應有盡有。如果一個「元年春王正月」當真蘊涵著如此奧秘哲理的話,讀懂《春秋》真就可以經天緯地了。但遺憾的是,在後代專家的精密推算之下,在純粹的曆法意義上說,這個「王正月」卻有可能搞錯了,由於當時技術手段的限制,對曆法的確定做不到那麼嚴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