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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說,叔牙是被季友殺死的,但《春秋》為什麼不提這個「殺」字,而僅僅是說「公子牙卒」呢?《公羊傳》的解釋是:不稱弟,因為叔牙是被殺掉的;不言殺,是為季友避諱;為什麼要為季友避諱,是因為季友用不公開的辦法遏止了叔牙的惡行,所以《春秋》體諒季友的用心而為他避諱。

    但是,叔牙明明什麼都沒作就死掉了,他只是動了作亂的念頭,並沒有發生實際的行動。——《公羊傳》就此提出了著名的「君親無將」理論,一個人對於國君和父母就算僅僅動了謀逆的念頭也是不行的。那動了念頭該怎麼處置呢?很簡單,「君親無將,將而誅焉」,馬上殺掉好了。

    季友殺掉了叔牙,在公羊家看來就是「君親無將,將而誅焉」,殺得很對,即便叔牙是季友的哥哥,但這時候兄弟之親要讓位於君臣之義(誅不得辟兄,君臣之義也)。既然這樣說,季友就堂而皇之地處決掉叔牙好了,為什麼還要私下裡逼他喝毒酒呢?因為畢竟殺的自己的哥哥,心中不忍,要逃避這個殘酷的現實,就讓哥哥死得像病死一樣,這樣自己的心裡也會好受些,這就是「親親之道」。1346

    照《公羊傳》的上述說法,聯繫到鄭伯克段,叔段肯定是該殺的,理由就是「君親無將」,只不過殺的時候別太暴力就好,理由是「親親之道」。  

    到底誰說的對呢?鄭莊公到底該怎樣處理叔段問題才是對的?《重訂榖梁春秋經傳古義疏》有這樣一個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答案:如果罪過太大,就該馬上誅滅,但叔段罪過還不算太大,親屬關係又很近,鄭莊公也有不對的地方,所以還是「緩追逸賊」的好。假如叔段真的殺了鄭莊公,那麼鄭國的臣子就得趕緊除掉叔段了,這時候就不能再講什麼「親親之道」了。1347

    「三傳」總是各有各說,各派的學者又不斷衍生其說,那麼,到底哪個解釋才是經學正解呢?至少,哪個解釋才是能夠自圓其說的呢?如果都不能夠自圓其說,還存不存在其他的解釋呢?這就要先從第一處關鍵看起:「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第四章 「克」字諸家解

    (一)訓詁之爭與義理之爭

    「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左傳》說:「如二君,故曰克」,意思是:兄弟之間如同兩個對等國家的國君,所以兄長攻打弟弟被稱為「克」。

    《公羊傳》說:「克之者何?殺之也。殺之則曷為謂之克?大鄭伯之惡也。」意思是:「克」就是「殺」。之所以說「克」而不說「殺」,是為了突出鄭莊公之惡。」

    《榖梁傳》說:「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殺也。何以不言殺?見段之有徒眾也。」意思是:「克」就是「能」,「能」就是「能殺」,歸根結底還是「殺」。為什麼不直接說「殺」呢?是為了突出被殺的叔段並不是光杆一個人,而是擁有很多的追隨者。  

    從先秦文獻來看,「克」解作「能」是最常見的,比如《詩經·大雅·盪》的一句名言:「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其他一些可以解作「勝任」、「完成」、「制勝」的地方也大多和「能」的意思有些關聯。看來《榖梁傳》的說法獲得了更多的佐證,但最好的辦法無疑是在《春秋》當中尋找內證,看看《春秋》在其他地方都是怎麼來使用「克」字的。——這個工作早就有人做過,結果很遺憾地發現:在整個《春秋》當中,在類似意義上稱「克」的只有「鄭伯克段於鄢」這孤零零的一處。1348這就意味著,我們恐怕是無法從《春秋》內部找到「克」字用法與深意的答案了。這也同樣意味著,對這個問題完全可以人言人殊,只要能做到自圓其說即可。

    另外的一個尋找內證的方法是:看看《春秋》裡邊還有沒有和鄭伯克段一事類似的事件,如果有的話,再對比一下兩者的措辭有什麼相同與不同。——《公羊傳》就已經做過這個工作了,其中提到齊人殺公孫無知,性質和鄭伯克段類似。

    《春秋·莊公九年》載「齊人殺無知」,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和鄭伯克段大有相似之處。據《左傳·莊公八年》,當初,齊僖公有個同母弟弟叫夷仲年,生了公孫無知。齊僖公很喜歡公孫無知,在服裝、儀仗等等禮數上都給他以嫡子規格的待遇,這都是於禮不合的。後來,齊襄公即位,降低了公孫無知的待遇,這就種下了禍根。  

    在一年瓜熟的時候,齊襄公派連稱、管至父戍守葵丘,說好將在第二年瓜熟的時候派人接替(及瓜而代),但一年之後,眼看著瓜又熟了,接替的命令卻遲遲不到,申訴也遭到了齊襄公的拒絕。於是,兩個心懷不滿的人密謀叛亂,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公孫無知。政變在齊國悄然爆發,齊襄公被弒,公孫無知被立為齊國新君。1349

    好景不長。在第二年,也就是魯莊公九年的春天,齊人殺死了公孫無知。據《左傳》,無知死於雍廩之手。1350杜預釋雍廩為齊國大夫。《史記》的記載卻有些前後矛盾:《秦本紀》同於《左傳》,1351而《齊太公世家》卻說:無知游於雍林,雍林有怨恨無知的人,趁機襲殺了他。1352

    前文講「匹嫡」,呂祖謙《左氏傳續說》舉的例子「如齊僖公寵夷仲年之類」,說的就是公孫無知這件事。現在,同是「匹嫡」,同是犯上作亂而終告失敗,為什麼《春秋·莊公九年》記「齊人殺無知」,而《春秋·隱公元年》卻記「鄭伯克段於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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