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40頁

    對這一點,前文已經介紹過一些,這裡再稍作詳論。

    (2)對《春秋》曆法的考訂

    《春秋》編年紀事,在時間記載上遠非無懈可擊。作為史書而言,這倒不能說是很嚴重的問題,但作為一部經書,而且是一部在日、月、名、字上充滿了微言大義的經書,對記時的錯誤理解很有可能導致對官方政治哲學的嚴重誤讀,所以統校《春秋》曆法的工作便顯得十分要緊了。

    早在晉代,杜預就作了這件工作,他編訂了一部《春秋長曆》,但限於條件,不但推算不精,反而平添出不少錯誤。此後直到清代,對《春秋》的曆法推算才算漸漸成型。如清人鄒伯奇《春秋經傳日月考》,談到隱公、桓公的正月之設本該建子卻經常建丑,宣公、成公之後還常有建亥的時候,還常常《經》這麼說,《傳》那麼說,所依曆法各異。374

    鄒的最後一點尤其會對一般讀書人造成障礙,因為,如果曆法只有一說,即便推算錯了,也很難看得出來,但如果對同一件事,《春秋》說是三月,《左傳》說是五月,甚至《春秋》說是今年,《左傳》說是明年,這就讓人費解了,正如王韜所謂「合於《經》者不合於《傳》,未免說有所窮」。375

    這種現象,據《〈侯馬盟書〉叢考·歷朔考》:「我國東周時期,周王朝的曆法比較混亂。由於不能對諸侯『頒朔』(公布朔日),都是由各國的史官自己推算。魯國自從文公以後,置閏往往不夠準確,每逢閏月就不能在宗廟舉行告朔典禮。所以,《春秋》一書所記的朔閏,有許多是不準確的……《春秋》寫魯國的歷史。魯國主要奉行周王朝的曆法,正月應為建子。但是,因為曆法混亂,正月在隱、桓二公時為建丑,而在莊、閔二公時,有時為建丑,有時又是建子。僖公時也大致如此,但偶然有時是建寅或建亥。文、宣、成三公時,大多數年份為建子,有時是建丑或建亥。襄、昭、定三公時大多為建子,有時是建亥。」376  

    曆法如此不密,又不統一,連年份都可能是錯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不看年、月,只看紀日,那麼,就在魯隱公元年的兩年之後,「自《春秋》隱公三年(前720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至今,近三千年的日干支連續記載,未曾錯亂,堪稱為世界歷史上最長的紀日法。」377

    當然,曆法的準確與否,對政治理論是存在殺傷力的:如果當真如董仲舒所謂「統正,其餘皆正」,那麼《春秋》記載當中這許多的「統不正」倒可以解釋這二百四十二年間禮崩樂壞、戰亂頻仍了。

    《春秋》的曆法問題早就讓古代學者們很傷腦筋了,既有諸侯國各行其歷的現象(比如晉國用的是夏曆),又有推算不準的情況(如前述),如此一來,《春秋》時不時就會給解讀歷史事件造成誤導,還憑空讓一些經師們解讀出許多深刻的微言大義。

    於是,校訂《春秋》曆法便成了一門專門的學問,從杜預的《春秋長曆》到顧棟高《春秋大事表》中的《時令表》、《朔閏表》,研究日益精湛。章太炎曾從義理出發推論出《春秋》使用周正,但再怎樣無懈可擊的義理、再怎樣深刻的微言大義,最好也要建立在「事實正確」的基礎上,即張之洞所謂「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378

    以史實考據而論,現在已經基本可以斷定兩點:一是《左傳》和《春秋》的曆法齟齬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左傳》雜采各國史料,而各國所用曆法不一,《左傳》也沒作好統一校訂的工作;379二是《春秋經·隱公元年》雖然「理應」用周正而建子,實際卻是合殷正而建丑——如果按「三統」或「三正」的說法,《春秋》一開篇所用的曆法就不是周正,而是殷正。  

    張聞玉《古代天文曆法論集》考訂結論是:「春秋前期無周正」,又從秦始皇改正朔而建亥的記載,推論「三正」之說當產生於春秋之後、秦朝統一之前。380

    饒尚寬也斷言「三正」之說純屬虛構,因為在春秋時代和戰國前期,還處在觀像授時的階段,並沒有形成像樣的曆法推算;381

    曆法的考據,夏代史渺茫難求,至於殷商,如果按常玉芝在1998年出版的《殷商曆法研究》當中一個歸納性的說法,簡直是令人絕望的:「殷商曆法問題(包括殷商年代問題,天象記錄問題)雖然經過中外學者近七十年的反覆研究,發表的各種論作據筆者統計已近兩百種……但到目前為止,學者們達成的共識似乎就只有一點:即認為殷商時期行用的是以太陰紀月、太陽紀年的太陰太陽曆,即陰陽合曆。但對它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陰陽合曆卻意見不統一。」382

    圖-[清]成蓉鏡《春秋日南至譜》。「日南至」即冬至,確認冬至的具體時間是古代曆法推算的重點,章鴻釗《中國古歷析疑》即謂「考我國之天文學實以『定月建』與『求日至』兩大法為其始基」。383成蓉鏡這裡是以《古四分曆》和《三統曆》兩相對照。

    成蓉鏡書名中的「日南至」出自《左傳》。《左傳》提到「日南至」共有兩次,一是僖公五年:「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二是昭公二十年:「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恰恰清人徐文靖《管城碩記》中正是以此為證據來護衛「月改則春移」的舊說,反駁胡安國的「夏時冠周月」之論:《春秋》是孔子的「尊王之書」,所謂「王正月」,是點明「周王之正月」,把「春」字放在「王」字前邊,是表示王者效法上天,並非「行夏之時」的意思……所謂「日南至」,正因為日南至的時候按周曆算是春天,不便在春天稱「冬至」,所以改稱「日南至」。384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40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