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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鵑呆在那裡,不說一句話。從內心裡,怎麼她都覺得不舒服,怎麼都覺得彆扭,可面子上,她就是說不出一句!內心裡惟一感覺是:又被這老巫婆算計了一把!回回她都走在頭裡。
麗鵑想了半天,說:「我的孩子,我做主。在半歲之前,他只吃母奶。醫生都這麼說。我供不上那是我的事情,供得上就得讓孩子吃。從明天起,我白天多帶幾個奶瓶,存起來,晚上帶回來。以後不許再餵奶粉。」
現實的殘酷性在於,你能和大人對抗,不能和孩子對抗。
寶寶在麗鵑上班一個月後,拒絕吃母奶了。麗鵑知道其中必定有因,可就是說不出個名堂來。現在的奶粉造得,真是具有商業侵略性。也許味道香些,有時候麗鵑甚至懷疑裡面放了罌粟,總之,麗鵑的母奶在美國奶粉面前,徹底失去市場,在奶頭上抹糖也好,抹巧克力也好,甚至貼上海底總動員的大頭貼,都不能動搖兒子崇洋媚外的決心。麗鵑的奶頭成了兒子的玩具,光摸不吃。日子久了,麗鵑的奶慢慢就回去了。麗鵑得以挾兒子以令諸侯的優勢一去不復返。
麗鵑的內心失落又惶恐。兒子跟奶奶在白天玩得精疲力竭,每天麗鵑回來的時候,兒子都在酣睡中,有心去親親兒子,奶奶在一旁柔聲阻止:「孩子都睡了,別弄醒了。」
麗鵑認定這是老鬼的陰謀,特地把孩子弄得時鐘顛倒,跟自己沒有交流。心生恨想:難怪那麼多婦女辭職在家做全職母親,原來全是為了對付婆婆!不然,得了工作,失去兒子,損失慘重。
兒子在半歲的時候,就會喊人了:「奶!」這個奶當然可以理解成是要喝奶的奶,這是麗鵑的詮釋。但無論兒子的言下之意是什麼,亞平媽總答得特別自豪加爽快,聲音脆生生的,眼下的餘光還不無挑釁地得意地看著麗鵑。至少麗鵑是這樣解讀的。
麗鵑絕不能讓這個在自己身體裡每根血管、每條神經都緊密聯繫了整整10個月,又經過慘烈的分娩痛苦而得來的兒子眼睜睜被另一個在她眼裡毫不相干的老女人搶了去,並坐享其成。她抓住每一絲可以與兒子交流的機會,每一分鐘都握著兒子的手給他灌輸:「媽媽。」
起先的一個月里,兒子沒有一點反應。這個媽媽的發音,對他而言,還不如電視機里鞠萍姐姐召喚小朋友,然後音樂聲起來得親切。每當麗鵑緊緊握住嬰兒的小手,目帶期盼地反覆重複『媽』的時候,兒子都冷漠地將頭轉到一邊,不理不睬。逼急了便一撅小嘴『卟卟』吹泡泡以表達不耐煩,甚至蔑視。
越是不理睬,麗鵑越是急躁,晃著兒子的小腦袋,掰過兒子轉開的臉,用手指捏住孩子的嘴角,硬是希望孩子吐出一個媽字來。
否則,麗鵑的江山,半壁就沒了。
孩子慢慢真的有反應了。
孩子先是仔細捕捉麗鵑的『媽』字,再仔細回想,似曾相識又略有不同,非常急切地蹬著小腿兒期待著下話。可是,到『媽媽』就沒了。
終於,有一天,9個月的兒子憋不住了,在麗鵑不斷地重複『媽』這個字的時候,兒子非常清晰地吐出一個「壞!」
麗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寶貝兒子在會喊奶奶,會喊爸爸後能清晰吐出的第三個音節。這個音節是四拼不循環發音,拼音如huai,包含了一個聲母,一個韻母和一個複韻母,發音的整個過程要先撅起嘴唇變成個小喇叭再迅速放開,咧出個笑模樣才能發出來。這個音節的難度,相當於10個奶奶連發和5個奶奶加爸爸的連發。而且這個發音還需要智力和邏輯判斷,必須跟在「媽媽」的後面。
麗鵑不相信自己兒子有這麼高超的語言技巧,再次試探。摒著呼吸,捏著嗓子,試圖將媽媽發音成咩咩,甚至截然不同的音調,第一次期待兒子根本沒有反應,甚至像以前那樣反感。
「媽媽~~~~~~」麗鵑如此小心翼翼,小心到甚至希望自己的發音只保留一個唇形。
「壞~~~~~~」兒子哈哈大笑著答。
「媽媽~~~~~~」麗鵑再試。
「壞~!」
麗鵑在一分鐘之內,經過不下10次的試驗之後,用尖利得可以刺破雲霄直達天庭的尖叫大喊:「李亞平!!!!!!!!!!!!!!!!!!!!!!!!!!!!!!"
亞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來的,而亞平媽也慌慌張張用圍裙擦著手從廚房奔過來:「怎麼了怎麼了?孩子摔著了?怎麼這麼不當心呢?沒聽見哭啊!
麗鵑等一家人等全部聚集在身邊,冷笑一聲,衝著寶寶喊:「媽媽。」
寶寶笑眯眯地以為媽媽在跟自己做遊戲,迅速接一句:「壞!~」
全家一片寂靜……
亞平反應機敏,他在沉寂了近一分鐘之後,笑著彎下身來,撥弄著孩子的胖臉蛋說:「寶寶壞!寶寶是個大臭臭,寶寶拉在爸爸的脖子上,寶寶最最壞!」
寶寶毫不領情,乾脆利落地反擊:「媽媽壞!」
這是寶寶發出的第一個三音節,完整的句子,有主語有謂語,有人稱代詞有形容詞,還帶有階級情感的語氣。
麗鵑哈哈哈哈仰天冷笑,笑到眼淚出來:「我在家養了頭野狼,不僅要吃掉我,還要吃掉我的兒子!」
麗鵑直勾勾看著亞平說:「李亞平!這個家,我想只能有一個女主人。那就是我!」麗鵑咬牙切齒,眼睛裡發出如困獸般的瑩瑩綠光,如果眼睛可以吃人,麗鵑已經把慌張的亞平給一口吞進肚子裡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沒任何選擇餘地,我留下,這個老女人滾蛋!或者我留下,你們兩個滾蛋!我的話已經非常清楚了。你明天早上告訴我你的決定,這個家究竟走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