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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麗鵑!你這話我不愛聽啊!你只能當我的面兒說說,要是擱咱媽跟前也這麼說,老人要不樂意了啊!我先跟你打好預防針,爸媽這次來,在這兒又不是住一輩子不走,就那麼幾天,你要收點兒小性兒,跟我可以使勁兒鬧,跟老人面前要乖乖的,做個聽話孩子,知道不?」
「切!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行了吧?」
「哎!對!這才是好孩子!過來,我親親,等過了明天,我連親你都得躲廁所了!來,快來呀!……」「去去去!一頭一臉都是灰,人家嫌你齷齪,少來!」
麗鵑第二天為表現出新媳婦的親善,準點跟亞平在火車站南一出口碰頭了,焦急地等待將晚點50分鐘的火車。當然,工作是沒辭的,工作也是幹完的,犧牲的是麗鵑今天早上如金條般珍貴的睡眠。
所以,在等車的當兒,麗鵑的嘴巴,就跟被大浪衝到岸邊的魚一樣,沒停地一張一合,打著哈欠。「怎麼還沒到啊?得等到幾點啊?我能借你寬大的臂膀先靠一會兒嗎?親耐滴腦工?」麗鵑是典型的上海姑娘,人前精明幹練,人後嬌滴滴,說話口吃不清楚,或者故意把舌頭伸得比較長一點。老公,不說老公,發音發成腦工。
麗鵑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婆。倒是每次看到他們都覺得他們是剛從嚴冬大雪裡鑽出的洞熊,毛厚皮重,特怕寒,所以全副武裝地抗寒。
上次跟亞平回東北,正趕上臘月春節,那個冷!二老也是里三層外三層,武裝得連眉毛都找不到了,裹得比阿拉伯婦女還嚴實。這次來上海,都四月了,還是棉襖棉褲,看著累贅。特別是婆婆,身架子本來就不像東北人,纖細瘦弱,又套得密不透風,感覺都快給棉襖壓垮了。公公一如既往地甩著兩隻手在前頭走,留下婆婆拎著大包小袋,滴里嘟嚕得腰都直不起來,一路小跑跟著。
跟婆婆比,皮靴皮短裙,只一件薄羊絨外套的麗鵑,簡直就是在赤道上生活了。
「媽!我來!麗鵑,幫媽提著包!」亞平不僅自己鞍前馬後,還把老婆的積極性都充分調動起來,以顯示自己在家中的家長地位。「媽,把你的包給我吧!」麗鵑趕緊討好地接話。「不重不重,我這一隻手都能提倆!我自己拎,我自己拎!」倆人跟打架似的,最終麗鵑被婆婆分配了一隻算是分量最輕的黑挎包。
一進家門,婆婆把包往地上一扔,就開始各房間四下仔細打量。「這家可夠亂的啊!你們忙得都沒空收拾。」婆婆笑眯眯地評論,一句話就讓麗鵑涼了半截的心。「這可是收拾了6個小時的結果。若要是沒收拾,還不知道給批成什麼樣了。」麗鵑撇著嘴暗自嘀咕。
亞平特周到,攙著他媽的胳膊一樣一樣介紹,恨不能扒開刷好了的牆叫他媽看看下面埋的電線或者是拆了櫥子看看廁所管道。
麗鵑不太習慣亞平的殷勤,那種過分,不像是對自己的爹娘,倒像是對某個重大客戶,點頭哈腰的,「媽小心點!」「媽這邊走,這邊亮!」對自己娘,這也太虛偽了吧?反正麗鵑一回自己家,進門就喊:「姆媽!餓死脫了!要吃紅燒雞腳!」若是媽把雞腳夾進自己碗裡,便會嗔怪著翻臉:「做啥做啥,我自己不會夾啊?!」麗鵑眼裡,這才是正常的家庭關係。
亞平的媽媽生就一副笑模樣,那個尖尖的下巴,一笑就好看地眯成一條縫的和善樣兒,很像電影演員鄭振瑤。麗鵑第一次去亞平家的時候,亞平媽媽就拉著她的手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恨不得拿條大毯子將她從上到下裹起來,生怕她著涼,一個勁兒地問:「冷不?餓不?累不?」麗鵑沒跟亞平媽說幾句,亞平媽就轉頭對亞平說:「你小子行啊!這麼標緻的一個媳婦,又俊又疼人兒,還是上海閨女,你可不能慢待了人家,我不答應啊!麗鵑是個好閨女,我中意!」這初次的婆媳過招,簡直順利得不可想像,雙方印象極好,麗鵑回來便跟自己媽說:「不要你了!我有新媽了,不曉得多好,對我比對她親女兒都親。以後不要跟你一起過,我跟婆婆過。」說著,摟著姆媽的脖子來回搖搖。
她媽倒是依舊保持張冷臉,永遠感覺誰欠她一筆錢地不爽,淡淡回她句:「哼,對你千日好,不如人家一個笑。女兒是養不熟的,真賤。去吧去吧!我就希望以後你可別哭著回來找我就行了。哼!你是沒吃過婆婆的苦頭。你要真命好,倒是我前世修的福,就怕是個笑面虎,吃你都不吐骨頭。」
麗鵑的娘是典型的上海小市民,弄堂里泡大的,滿口髒話,即便是表達內心的喜歡,也用些不入耳的字。「逼丫頭!」「逼養的」「爛污逼!」麗鵑就是在她娘這樣的千變萬化不離個「逼」字的暱稱中長大的。除了老師同學同事喊她麗鵑,在家裡,她基本上是沒大名兒的。
「不要這樣喊我!」麗鵑大了以後,不許娘這樣喊她,感覺特丟人。雖然娘在同學面前
麗鵑把亞平帶回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那天在街上勾肩搭背被鄰居小華姆媽撞見,麗鵑就預料到不等自己回家,娘就知道了。
「小逼現在膽子大嘛!帶個小白相盪馬路,啥人?回來講都不講,不要財沒誆到,人都蝕本了。」「亂講啥?不跟你講就曉得你沒正話。人家正正經經軋男朋友的。」「啥人?老闆啊?美國綠卡啊?小開啊?」
「你怎麼這麼俗氣呀?!講來講去就是出國、鈔票,沒二話。就是工薪階層。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