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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兩人就開始玩起捉迷藏的遊戲。麗鵑洗完澡就把內衣褲塞到枕頭下面,塞到床墊下面,塞到衣櫥的縫隙,塞到不用的包里。
無論麗鵑怎麼塞,亞平媽都饒有興致地,帶著追蹤獵物的興奮,不屈不撓地,耐心細緻地翻遍臥室的每個角落,每次翻出來,還帶有一絲「再好的狐狸也鬥不過獵手」的勝利快感,然後依舊堅持用手搓乾淨,迎著太陽曬乾,親自交到麗鵑手上。
這種遊戲玩兒的多了,麗鵑開始厭煩,麗鵑已經明顯感到在生活的執著方面,自己遠不是婆婆的對手,麗鵑決定放任自流,任你東南西北風,我的方法就是巋然不動。你喜歡洗,你洗好了。自此,麗鵑就公然敞著將內衣褲扔在浴室的架子上,由婆婆收去。
婆婆因為媳婦逃避遊戲,飄然跳脫而感到隱約憤懣,這種結果,不是婆婆希望的圓滿結局。再洗,就沒有以往的帶有征服性的快樂了。
這一段,亞平媽極其不爽。
首先,她在家的表演完全沒有觀眾,家裡除了老頭就是亞平,無論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無可抱怨的,甚至不捨得表現出一絲勞累。其次,所有的活兒幹了麗鵑也看不見,因為沒時間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幹了活兒沒達到教育的目的,感覺是對著空氣打拳,沒有任何反彈。她幹了,麗鵑表現出愧疚,表現出惴惴不安,甚至表現出憤怒,她都覺得力有所值。現在是,她幹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沒人看見!人最可怕的是冷漠啊!老太太心裡暗想。
於是這種積怨在麗鵑某日又去跳健身操的時候爆發了。
「麗鵑呢?」亞平媽明知故問。
「她去跳操了,不回來吃飯,不用等她。」
「不回來吃飯怎麼不往家打個電話。以後這飯還怎麼做?!」亞平媽順勢把淘菜籃子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籃子裡的土豆驚慌地跳出籃頭。「眼裡一點沒有老人。每天特地為她做,新鮮的合口的熱的冷的,人家根本不稀罕,看都不看一眼。我想著她這一段兒不回來吃,怕是不合口味,忙著換。她不愛吃豬肉燉白菜,我改燉土豆,她不愛吃乾飯,我改熬粥,什麼都順著她的意,怎麼就不能換她回家吃頓飯呢?成天不照面兒,我這婆婆當的,真是窩囊!」亞平媽一生氣就捶自己。
亞平趕緊拽住他媽的手說:「你多心了。她不回來不是去跳操了嗎?健身,運動,是好事兒,完全不是因為你。你這不是跟自己慪氣嗎?」
「健身,健什麼身?家裡那麼多活兒,從上到下濾一遍就夠健了,還非得花錢到外頭蹦躂。我哪天不是一頭一臉的汗?也沒見她伸把手。又是減肥又是運動。少吃點肉,多做點活兒,什麼都有了。我看她是不花錢難受。你別跟著後頭護!你那媳婦就你慣的!一點型都沒了。好吃懶做,目中無人。你也不管管她!我們當老人的客氣,不好意思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不說?她眼裡有我嗎?家就是旅店,我是不要錢的服務員,內衣內褲都我給她洗,換不回她一聲喊。今天早上!她衝著鞋架子喊了一聲媽,聲音小得耳朵背點兒都聽不見!我人在廚房!她那是喊誰呢?以前的媳婦都要晨昏定省,現在的媳婦,婆婆跟著伺候都換不來笑臉。以前還誇她笑模樣好脾氣,感情這笑都給人家看的,回家就掛張驢臉!我欠她啊?」
亞平搓著手圍著他媽四下亂轉,不曉得說什麼既不火上澆油,又能平息事端。他能溝通的,只有他老婆,他顯然不能跟他娘說:「麗鵑每天很辛苦,你不要挑她毛病。」在亞平眼裡,老婆是和自己一體的,是自己一丈之內可以管轄的範圍,是可以商量統戰的對象,而娘,你永遠只能俯首帖耳低眉順眼。有些話,他明知道老太太說得肯定不合媳婦的心,可他不能跟媽說:「你再胡說八道我叫你好看!」這種發狠的怒氣,這種帶著隱隱威脅的話,只能對與自己同榻纏綿,也許以後要相伴終身的老婆說。這裡有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古訓,對老婆,兩個人是平等的,而對母親,你只能是謙卑地感恩地依順。和母親,你沒道理可言。
在母親眼裡,她為你貢獻了一切,包括你的骨你的血,她可以繼續為你貢獻一切,只要你需要,她連心都可以掏給你,因此,她對你也有絕對的說一不二的權利,這種徹底的奉獻,只有母親對兒子才有,即使是兒子從外頭帶回來的女人,也不會做如此徹底的奉獻。她的管轄範圍不僅包括親生的兒子,還包括兒子捎帶回來的外人——無論這個外人兒子有多麼喜歡,但不可否認,她就是外人,她偷走了兒子的心,偷走了兒子對娘的感情,偷走了兒子孝敬娘的錢,甚至最後要憑藉著兒子的兒子對她當頭一擊。在這個女人成為她孫子的媽的時候,這個對家沒有一點貢獻的,這個對家完全侵略的女人瞬間就可以與為家貢獻了一輩子的娘平起平坐。
亞平媽已經預見到未來她在這個家的地位,當麗鵑的肚子大起來,當麗鵑的身上背負起這個家族香火延續的重任的時候,即使自己心不甘情不願,很留戀歷史的舞台,也不得不在暗淡的燈光下倉促退場,並從此失去了發話的權利。麗鵑的肚子,將成為主角轉換的關鍵。因此,亞平的媽必須在麗鵑的肚子宣布主權地鼓起來以前,將整個家庭推上自己的軌道,按自己規劃的家庭生活道路前進,要將媳婦變成李家第N代的接班人。因為,亞平媽在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被婆婆脅迫著,使著內力定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