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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下班前背著包,鎖著抽屜,拿著手機約飯局,撥號等話的工夫,沖麗鵑說:「羨慕啊!回家吃現成的了!拜拜!」麗鵑咧咧嘴,看不出是愁是樂地說:「拜拜。」
婆婆公公來以前,丈夫亞平也算是預先通知過麗鵑。亞平說:「爸媽想過來看看,上次我說我們工作太忙,一天都吃不上一頓囫圇飯,爸媽也過來幫我們點兒忙。這新房子,從他們支援了首期以後,還沒來看過呢!」麗鵑高興地說:「好啊好啊!來吧來吧,家裡有人看門,上班都放心些。你就說歡迎!」
亞平說:「我就知道你好。早就跟他們說了,麗鵑都盼他們來呢!這不,他們明天下午就到了。」「啊?……!你這算什麼啊?我歡迎是我自己的話,幹嗎要你代表?你代表以前總要知會我一下吧!」麗鵑突然覺得自己的熱情似乎有點自作多情,其實,無論歡不歡迎,人家想來就能來,想走就會走。人家父母為首期這15萬慷慨捐贈了兩萬,自然就有了兩萬的權利。
這權利若單看成是兩萬,不多,可這兩萬是首付的一部分,加上全部貸款,那就是50萬,50萬,若少了那兩萬,自己的房子就只能買43萬的,若只能買43萬的,就不能挑現在這個東頭六復七樓的大房子,而只能住在西頭的二樓。這兩萬塊錢,支援的是多麼的及時,多麼的有遠見,多麼的遠水解決了近渴,哪怕再差半年,世博會召開地址選定以後買,這套房子就不是50萬了,而是100萬!所以,這兩萬塊,對於麗鵑的新家來說,它不僅僅是兩萬塊,從經濟學的角度講,這是以小博大,50萬甚至更多;從歷史學的角度講,這是轉折點,在關鍵戰役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從力學的角度講,這是四兩撥千斤;從感情的角度講,這是一輩子的感恩,這個意義太大了!
這當然不是麗鵑的想法。麗鵑以為,兩萬就是兩萬,他們決定要買房子,而他父母答應贊助兩萬,她很感激,也打算以後加了利息還。不過,從他們買了房子,到馬不停蹄地裝修,跑得斷了腿,爬樓速度趕上猴子上樹,倆人體重總共降了8公斤,一直到入住的這一年半內,麗鵑最常聽到亞平在電話里說的話就是:「房子就算是股份公司吧!你們二老也是最初的大股東啦!等我們一弄好你們就過來玩兒吧!想住到啥時候就住到啥時候,這原本就是你們的家,有這兩萬塊錢,客廳的地都鋪滿啦!要是沒你們這兩萬,那我們可就……」
以後麗鵑發現,電話的邀請內容大致不變,變的則是「家裡的電線鋪鋪也要兩萬呢!」「家裡的燈具潔具裝裝也要兩萬呢!」「家裡的廚房柜子一組也要兩萬呢!」「家裡的牆粉粉也要兩萬呢!」等等等等。然後,估計電話對面的二老就咧著嘴高興地幻想麗鵑的家裡,燈也是他們買的,地也是他們買的,門也是他們買的,家具也是他們買的,連油漆釘子把手鏡子沙發靠墊兒,反正湊起來只要能以兩萬作為單位的東西,都是二老掏的錢。麗鵑每次聽亞平跟他母親絮話時候的謙和與耐心,就忍不住環顧四周由兩萬拼湊起的華麗,越住越覺得愧疚,平生出一種心虛的感覺,麗鵑打心底懷疑——這家,有一根線,一塊磚頭,是我自己省出來的嗎?
而且亞平還不斷以興奮的口氣追蹤報導最新房價:「我們對面那套庫存房,當時沒人選的,上周賣啦!就那,都要60多萬!才80多平方!」「隔三條橫馬路那片荒地也開發小區啦!地段還差些!都屬於南匯縣的地了,居然也敢要7000塊一個平方!」麗鵑聽多了,都知道下面公婆要答的話了:「幸虧當時我們當機立斷湊了兩萬啊!你看看!你看看!好傢夥!」
亞平的父母顯然擁有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不是提前通知,而是臨時抽檢的權利,隨時光顧他們兒子的家。從東北那迢迢千里之外,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牡丹江,越過長城那道關,再渡過黃河,趟過零度等溫線,直奔長江盡頭的上海。
也就是說,在麗鵑撅著腚,四月乍寒的天氣里,穿條棉毛褲渾身大汗地收拾兩層樓的半夜裡,她的公公婆婆已經跋涉了整整兩天的旅途,第二天下午時分就要駕臨了!
「明天咱們一起去火車站接。」亞平一邊擦冰箱,收拾裡面的陳年老貨,諸如放了一冬的皺皮蘋果,已經乾巴了的芹菜,過期的豆奶,一邊跟麗鵑商量。半夜一點半了,倆人還在搞大掃除,用亞平的話說,他媽眼裡揉不得沙子,於是,麗鵑只好手裡揉著抹布。麗鵑跟亞平的打算是,先把家裡大差不差地總體收拾一遍,讓老人有種一進門四下光鮮的感覺就成。
「不行!你也不早跟我說,我明天下午有趟稿子得結,版面都空等著呢,哪能說不去就不去,你一人接不就行了嗎,幹嗎非得兩人一起?你去接,我早點下班,回來安排安排晚飯什麼的。」
「你怎麼這樣呀,咱爸媽不是頭一回來嘛,你接都不接,他們得有想法,別是你不歡迎?單位的事,再大都是小事,自家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做媳婦的,至少頭兩天得表現表現吧
「喂!喂!說清楚,誰爸媽?是你爸媽!別用個『咱』字,容易引起歧義。我爸媽上個禮拜還過來打過麻將呢!是!我工作不重要,你爸媽重要。沒問題啊,我明天就辭了工作去接你爸媽去,不就一個月三四千塊錢嗎!哪比得上讓二老開心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