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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夏威夷的陽光,終年燦爛。太陽城式的度假公寓,為我們提出了俱樂部公寓的新概念。」麗鵑又返回電腦前敲打。
所謂生活,那是用來表演的。
麗鵑覺得,自己的工作,與生活毫無關聯,不過是掛著羊頭賣狗肉,與其說自己是文字編輯,倒不如說是個掛著主治醫生頭銜的藥販;或者是街邊西裝革履,賣電動牙刷的推銷商。
∷∷ 03 上一堂教育課 ∷∷
麗鵑帶著二老板的指責和未完成的工作回家,嘴巴撅成兩隻台灣香腸。「亞平!我好傷心呀!」一進門,麗鵑就哇哇地撒嬌。
「亞平不回來吃飯了,加班要到晚上10點。」婆婆又站在門口迎著拿包。「他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麗鵑問。「跟家裡打過不一樣嗎?知道個信兒就行了。吃飯,吃飯!」
麗鵑一走進飯廳,胃口就倒了。桌上,放著昨天剩的豬肉燉白菜,今天裡頭可能也就續了點粉條兒,豬肉估計昨天就撈完了,於是,今天剩的就是白菜粉條湯。旁邊放了一小碗番茄炒雞蛋。大紅的番茄非常活躍,而零星可找的雞蛋顯得萎靡。「吃呀吃呀!」婆婆吆喝著,還一個勁兒往麗鵑碗裡夾粉條。公公對剩菜看也不看,筷子只往番茄上走。
「媽,今天沒買菜啊?」「買了。紅燒肉我都放火上燉了,亞平一說不回,我就把火給關了。家裡沒人,就不用那麼忙活了,昨天的剩菜還有,湊合一頓,明天再吃新的。吃啊吃啊!」
麗鵑心裡冷笑一聲,哼,家裡沒人?我不是人,你不是人?難道就你兒子是人?想起以前亞平跟麗鵑說的笑話,說他們那裡女人都沒地位,若男人不在家而外頭有人敲門,門都不開就回一句:「屋裡沒人兒!」當時還覺得特有趣,輪到自己了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亞平媽手裡端著一盤昨天剩的炒白菜。那白菜的綠葉子昨天就被挑完了,今天只剩一堆白晃晃蔫嘰嘰皺巴巴的菜幫子。因為沒有熱,上面凝著點豬油霜,亞平媽炒菜放的油是從肉湯上撇出來的。「昨天的菜怎麼沒倒掉?」麗鵑問。「為啥倒呀?又不餿又不壞的,多可惜呀!我吃我吃。」
「那你也得熱熱啊!冷著吃胃要壞了。」「熱什麼呀,就這幾片菜葉,都不值個火錢,飯都滾燙的,兩樣一拌,正合適。」
「何必呢,媽!家裡又不是買不起菜,你這樣亞平看到會傷心的,一把菜不過幾毛錢,吃新鮮的也健康。」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不能浪費啊!你們都沒過過苦日子。你不知道,六○年的時候,別說是菜幫子,就是好點的草根都找不到啊!錢雖然不多,可省一分是一分不是?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以前我跟婆婆過的時候,女人吃飯都不上桌的。好的,新鮮的,肉,都盡男人和孩兒吃。女人就吃剩的。他們男人要出大力氣的,身子虧不得。我們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沒什麼關係,糊飽就行。」
「媽,我不吃剩菜的。以前我家爸爸吃。結婚以後一頓吃不完的就倒掉。這個我吃不下去。」麗鵑想想,沒忍住,決定說出來。她顯然可以憋著聽著卻不理,但她覺得她說出來是一種態度,否則就是默認了自己在家裡的從屬地位,而這在麗鵑眼裡是不可忍受的。在大上海,哪家不是女人老大?丈夫都跟捧心肝捧寶貝似的哄著,麗鵑的媽媽,在家裡吃塊魚,爸爸都先把刺挑出來。麗鵑既不希望亞平低三下四,又不希望自己被踩在腳下。平等——這個很重要。剩菜要不吃,大家都不吃;幹活要不干,大家都不干。如果一個人首先在人格上就將自己屈尊,這個婚姻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哎呀!我就是一說,我沒叫你吃呀!我吃我吃!」婆婆慌忙將空盤子又往自己手邊攬了攬,還就勢將剩菜湯泡進飯里。
「你看你這房子,雖說住上了,貸款得還20年呢!20年啊!等還完了都半大老頭老太了,有這一身債壓著,渾身都不舒坦。能抓緊還就抓緊還吧!你貸款利息多少?」
「五點幾吧!」
「你看看,這就是拿人家的錢過自己的日子,一年五點幾,十年就五十幾,二十年就翻了一番都不止啊!等於是給銀行打工了。我要是你們,覺都睡不著,重石壓心。要我說啊,當省則省,早還完了心理上不壓迫。」
「媽,現在都這樣的呀,誰家買房子一次付清?那是暴發戶。現在不買,以後買更貴。你自己也知道,我們這房子買完以後到現在都快翻一番了,等於把銀行後20年的利息賺回來了。現在不享受,攢錢還房款,吃沒吃到,穿沒穿到,吃得不好,再累出病來,不是更不划算?你的觀念要改一改,現在是以人為本,人好一切都好,要過得有質量。」
「你們這些小年青啊!唉!沒受過苦。我們那裡說,地窖里啥時候都得預備著地瓜,糧倉里啥時候都得存點兒陳米,走一步要望三。凡事還是要替未來打算打算。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這還沒孩子,有了孩子,動一下都是錢,得提早準備著。」婆婆就著幾片爛菜葉往嘴裡扒飯。
「那就不要孩子,什麼時候養孩子不覺得負擔了什麼時候再要。人首先得把自己顧好了才能顧得上其他。像以前那樣,一家人勻一條褲子,還生一窩一窩孩子,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不說大人苦,小孩子也苦啊!生孩子要對孩子負責,不能給孩子好的生活,不如不生。」麗鵑話音剛落,公公開始大聲咳嗽,咳到臉憋得通紅。「啪」地一聲擲下筷子走出飯廳。麗鵑斜眼看看,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