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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媽,你那是嫉妒!」
「我嫉妒她們幹嗎呀?我又不演戲,不跟她們搶位子。我這是說點實話。」
「媽,說真的,衣服呀日用品呀,都可以買便宜的,惟獨這吃的和用在皮膚上的東西,千萬要買好的,那是跟命聯繫在一起的。」
「那你要是不吃不用,不就更省得害怕了嗎?人家騙子,就是看準你們這樣的心理,專門騙你們錢。荔枝看著又紅又大的,那是擱福馬林水裡泡的,沒味兒;桃子看著鮮紅水靈的,那是染色染出來的,不甜。我們這年紀的不上當,就你們這些小青年趕時髦要檔次,全賣給你們……」亞平媽難得跟麗鵑有這麼多時間掏心窩子上課,正滔滔不絕,突然站在一個化妝品的櫃檯前就不走了,仔細衝著櫃檯的玻璃看了又看,臉色馬上就變了。剛才還跟盛開的鮮花一樣紅燦燦,立馬就下了霜。
麗鵑也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亞平催促他媽上樓買衣服,老太太站那裡不動了。一步都不肯走。
「我頭暈,噁心,我哪都不想去,我要回家。」
亞平嚇壞了,不知道怎的媽就不舒服了。「是不是血壓一下就高了?救心丸帶了嗎?你哪兒不得勁啊?」亞平圍著媽來迴轉圈,「你到底咋地了,要不要去瞧瞧病啊?」
亞平媽根本不接話,直朝著最近的一個大門走出去。亞平爸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有站一旁的麗鵑心知肚明。
「媽,你看這!麗鵑還說要給你買件衣裳呢,現在怎麼辦啊?!」
「不用買。省下來你們自己個兒敗吧!把你們自己顧好了就行了,我們什麼都不缺。」
「你覺得好些嗎?要不要上醫院看看?這附近有華山醫院、瑞金醫院。」
「不用。我出來透口氣就行了。這商場的人晃得我頭暈。」
「那,麗鵑,你去給媽買瓶水。」
「不用,我不渴。我好了。」麗鵑壓根就沒打算挪步。
一家人就這麼傻傻地站在馬路邊上,看四周的車輛往來穿梭。甚至在亞平爸提出到附近的公園去轉轉的時候,亞平媽難得地沖亞平爸吼:「一破公園,有啥可看的,到哪兒不都是幾棵樹幾棵草?家樓下就有,不去。」
亞平爸第一次來大上海,覺得哪都不去虧了車票錢,便堅持:「就公園裡轉轉,照兩張相,也算我們來過上海了。你看你!來都來了,還不去玩玩?」
「玩?人家白讓你玩啊?哪不要門票啊?一人兒五塊,四人兒二十,又不帶孩子,幾個大人有什麼可玩的?」
最後妥協的結果,一家人在公園門口的牌子前合影留念,並且圍著公園的柵欄走了一圈,盡情發揮視野的廣闊,以及擴展想像力的空間。「這樹的後頭有一個兒童樂園,裡面有不少設施。」亞平還在有樹木擋住無法遠眺的地方做圖象外講解。
「哄小孩子玩的地方還收我們五塊!」
「那邊有大人玩的地方,好多老頭老太一大早到裡面的廣場去跳扇子舞。」
「真夠奢侈的,做個早操還敗壞銀子。」
「有老人證不要錢的。」
「那等我過了60,我再來。」
「你算外地旅客,不是本地居民,多大都得收你的。」
「只要它收一天,我到死都不稀罕看一眼!」老太太今天算是犟上了,頭歪著手指著柵欄的另一端泄憤。
麗鵑恨得想扭頭就走,不要跟在這個比葛朗台還吝嗇的老太太后面丟人現眼。麗鵑搞不明白,這老太太活著有什麼樂趣?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算計錢錢錢,活著就為了虐待自己,不娛樂不消費,並與享受作對。麗鵑不曉得亞平媽前生受過怎樣的折磨,以至於到今世都有生存緊迫感,如果僅僅老太太一個人艱苦也就罷了,她非要把這種約束,對生活的恐懼傳染給身邊的每一個人,比如說在別人吃肉的時候她吃白飯,在別人吃西瓜的時候她啃瓜皮,在別人大笑著看電視的時候她一絲不苟地做針線,全然不受感染。總之,在這個老太太身邊,你永遠是緊張,即便在享樂,也覺得罪過,並且不痛快。你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會戳到她的神經,讓她又回到六○年代,也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能讓她快樂起來。顯然,陪她一起啃西瓜皮或者陪她一起揀菜葉是最好的孝順,不過,如果以犧牲自己生活的目標為代價,好像太不划算。
麗鵑看看表,眼看著午飯時間就要到了,下午去車站給老太太老頭買車票,中午這一頓是一定要在外頭吃的。麗鵑已經下定決心,原本說順著老太太哄老太太高興,就因為一早上老太太都沒讓麗鵑高興過一秒,麗鵑決定,哪怕最後一天,我都要跟她作對到底!
根據麗鵑對老太太的了解,麗鵑都能想像得出老太太在被問及吃飯問題時候的表現:「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了!」麗鵑決定毫不掩飾地告訴老太太:「你如果不吃,就看著我們吃,因為我們都餓了。你如果不想進飯店,甚至可以站在飯店外頭等,如果恰巧飯店在招打掃衛生的大媽,你還能趁我們吃飯的空兒去賺幾個錢。」麗鵑已經打定主意。
果然,亞平說:「媽,先去吃點飯吧!也走一個早上了,找地方歇歇腳。」
「我不吃!我不餓,我早上出來前吃了好幾個饅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