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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昌浩在感受到結界被觸動而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個他少年時代曾經見過數面的少女面容的長者,一如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之時的樣子,站在樹下看著天空,沒有一絲變化,時間好像在她身上靜止了,將她留在了最美年華里。
“酒井前輩。”安倍昌浩喚了一聲,他微微一笑,額頭上已經滿是歲月的痕跡,“好久不見。”
酒井未來轉身,看著眼前已至暮年的安倍昌浩,這才發覺時間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久到所有認識的人都將遠去,只留她一人:“是你啊,昌浩。看到你,才會覺得,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安倍昌浩看著眼前的少女模樣的長輩,昔年他爺爺安倍晴明還在之時,那雙黑瞳還是清亮的、有活力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若耄耋老人歷經滄桑之後沉澱下來的沉靜和寂寥。
若是有人得知酒井未來的存在,更多的人會覺得她就像得到了時間的偏愛,得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然而安倍昌浩卻覺得,那並不是什麼偏愛,不是恩賜,是惡意才對。
“嘛,昌浩,別這樣看著我啊。”酒井未來輕笑著搖了搖頭,這麼多年走過來,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見過多少痴纏愛怨,終究是淡了。
突然想到那把當初被放置在安倍晴明處的三日月宗近,還有自己臨時起意贈予的小小禮物,酒井未來有些好奇,便向安倍昌浩提起了這件事。
“哦?那把三日月宗近嗎。在您離開的幾年之後就已經被三條宗近閣下帶走了。”安倍昌浩如此解釋,“只是對於您說的這把刀有何處變化……並沒有呢。”
“是嘛,哈哈哈。”酒井未來也沒有想太多,早就知道付喪神化並不簡單,她也並沒有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把時間縮短。只是當初晴明的想法,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呢。
既然無緣,那便不在意了也無妨。
那瘦弱卻堅毅的身影漸漸走遠,空氣中還迴蕩著一聲聲清脆鈴音,安倍昌浩呆立許久,恍然覺得,這也許就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酒井未來了。
平安京的時代很快便過去了,褪去了繁華與厚重,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新的時代。轉眼間五百多年轉瞬而逝,後時代里傳聞最豐富、梟雄輩出的戰國時代已經到來,或許現在應該成為,安土桃山時代。
依舊是曾經的平安京,卻與她記憶中的平安京大不相同了。記憶中的繁榮華貴終究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京都的靡靡和音已然無蹤。
酒井未來一直以為當年與她有關的人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在記得她。所以酒井未來沒有預料到,她在那平安京曾留下卻主動放棄的緣,在幾百年後的今日,再一次連結上,從那幾百年前的平安京里蔓延出來。
酒井未來坐在酒坊之中,晃著酒罈子,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看著這萬般變化的世界。幾百年來,她數次回到這裡,每次回來不過相隔數十年,然而每一次卻都讓她感慨良多,這個世界啊,太容易變化了,不過數十年光陰罷了,回來後認識自己的人又換了一代,舊的人去了,新的人再來,周而復始,次次如此。結果到頭來,卻依舊沒有人記得她。
是所以她每一次來,都好像面對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一般。
黎明之前到黃昏之後,酒井未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覺得酒香的醇厚讓她有些昏昏欲睡,她本不是嗜酒之人,只是當人生太過於無趣,便只能貪杯了。
直到兩個武士打扮的高大男人走到酒井未來面前,低下頭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這位大人,我們主人邀請您見面。”
酒井未來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不得不說這讓她很感興趣,這麼漫長的時間裡,在她預料之外的事情已經少之又少,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料,這麼枯燥的生命里能有一點調劑品,怎麼能不讓她高興呢?
撒~讓她來瞧一瞧吧,這“意外”的驚喜?
饒是已經準備好了享受這份驚喜,但是,當酒井未來看到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的時候,靜默了一會兒,許久才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嘛,該說是驚喜呢,還是驚嚇呢?”
眼前深藍色狩衣的男人面容精緻,唇邊的笑意優雅如同從平安京走出來的貴族,特別是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深邃而令人沉迷,似乎有一輪彎月映在他眼底,如同溫雅的月色,廣袖半遮下巴,額邊的金色流蘇垂在臉頰旁,笑意淺淺,神態神似曾經那個平安京中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他輕輕啟唇,音色溫柔卻悠悠帶著幾分舊平安京的貴族腔調:“姬君,該說初次見面,還是好久不見呢?”
酒井未來收斂雙袖,垂眸半晌,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良久她輕嘆一聲,似乎是欣慰又似乎夾雜了悵然:“沒想到那個時代,還遺留下記得我的人啊。”她轉眸看著他,輕聲道,“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新月般的眼眸看著酒井未來,他臉上的笑意收斂,面無表情,看著酒井未來輕聲說道:“您一如往昔。”不,還是不一樣了的。三日月宗近想起曾經安倍晴明對他描述過的少女,恍然覺得時間這東西對人類來說,是如此的殘酷。
“啊,時間這東西呢……”酒井未來低低地笑了,垂下的眼眸中只有淡漠,並無笑意。
“三日月,不多說點什麼了嗎?”女子掀開幕簾走進來,對著三日月宗近說道。
“寧寧夫人……沒必要了呢。”三日月宗近搖了搖頭,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我不是那個人呢。”語氣中有失望有失落,卻沒有傷心。於平安京之時的一面,酒井未來給予他提前付喪神化的機會,所以他對她有感激有孺慕,付喪神沒有人類的感情,所以對於他並不是酒井未來需要的人,並沒有傷心。
三日月宗近只是希望,那位姬君能夠找到一個相隨之人,願她不再孤獨一人。
這是曾經安倍晴明的願望,現在,也是他的願望。
一百多年的時間,沒有讓這個世界變得有趣一些。酒井未來有些無趣的闔上眼眸。
是夜,樹林沙沙作響,夜空之中偶有黑影飛過,或夾帶幾聲雀鳥的哀鳴,在這樣的夜裡尤為寒磣。
酒井未來宿在僻靜的村莊之中,以她的能力自然是可以去往京都的,只是哪裡此時太過於雜亂,她嫌煩,便在這附近隨意尋了一處暫且休息一晚。
這村莊倒是有些奇怪,房屋集中於一處,仿佛一個大院,有著大型的礦產和鍛造場地,還有他們所掌握的奇異的鍛造冶煉技術,然而這裡卻是一個很貧窮的村莊,衣不遮體、食不果腹。
深夜裡,還不曾入眠,酒井未來便聽到一陣喧譁和火光,還有人群的騷動和哭喊。
“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啊!放過我們吧!”
“你們也是農民啊,為何要來殺我們——”
……
酒井未來閉上眼眸,那麼熟悉的哀鳴,記憶中在某個世界裡面,曾經也是面對這樣的情景,妖魔的嘶吼和人類的尖叫,蔓延的血腥和滿天的血色,她還很弱,弱到只能躲在結界裡面瑟瑟發抖,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看見他們死都不瞑目的雙眼瞪著那個沒有月亮的夜空,聽著他們哀坳著沒有王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