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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著,白衣女子終在一片寂靜中,回身微微抬睫,眸中淡漠清明,與他對視間,沉靜不語。
他流淚了。
萬物俱籟,清風拂過他略顯疲憊的面容,幾絲白髮上沾了他的淚,散於風中。
曾如此清心寡欲之人,竟這般模樣顯在這裡,映在她眼中。
心生憐憫,白衣女子止住欲言之語,長袖一揮,破損的洞速速復原,恢復從前。
晃神間,才發覺遮容的長紗已不知何時輕輕飄落。也不去撿,他既知她是何人,亦無需遮掩了。
背過身去,不再看結界外之人,逕自往洞中走去。
“小九!”
仙雲上的人這番熱鬧幾乎看傻了眼,只白淺飛身而下,急急喊住了她。
“姑姑,你且進來,這結界無妨。”
傳心術與她,白衣女子即消於洞口。
白淺解了白辰的定身術,獨獨穿了結界進去,白曉等人卻被擋在了外面,不得進。
“帝君,這……如何是好?”
司命終是下了駕雲,侯在東華身後,擄走白曉之人,竟是鳳九,當真始料未及。如今,還被隔在結界之外,叫帝君在眾仙家面前掃進了顏面。
可那東華帝君,卻不顧這般笑話,眼望洞口,輕聲吩咐,“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著。”
一旁的白辰拉著白曉的袖子,怪她不提,“阿曉,你既知鳳九姐姐在此,為何不告知我們?且叫我們以為你被妖魔擄去煉化了。”
“怎會!”白曉詫異,將那日險遭不測之事說與他聽,“她以紗遮容,額間又無鳳尾花,我怎知是鳳九姐姐!”
她這一說,眾人皆恍然,果真,方才見那鳳九額間,已無鳳尾胎記。
東華只憶起那日羽化之景,尤受剜心之痛。額間不復鳳尾花,仙氣盡散,這兩萬年來,她受了何苦?經了何事?如何會染上魔族之氣,於此清修?
白淺踏進洞中,一片昏暗,鳳九此刻此刻正挑著燭心,案几上佛經幾卷,佛珠一串,白衣散發,清修之人,不過如此。
“小九,既東華帝君讓你死了心,為何獨自待在這兒,不回青丘?讓仙界之內,皆以為你不復留存。”
聽得她言,鳳九止住挑芯的動作,扶著案幾坐了下來,映著瑩瑩燭光,輕言而語,語氣淡漠,“於他們而言,白鳳九該是死了,我額間,已無鳳尾花……”
兩萬年前,她瀕臨羽化之時,因擅改天命,她被剔了仙骨,魂魄四散,意識已無。
可昏昏沉沉間,已過萬年,卻如夢一般醒來,她已是普通狐狸,身前站著一位黑衣女子。魅影迷離,似一縷幽魂。
待她相告,鳳九才知,那三生石上依存的那魂魄,竟是眼前這位上古之神,魔族始祖少綰。
那日羽化,仙氣過重,她從三生石里飄離出來,無了寄存之所,便在混沌中重聚了她的魂魄狐身,落於凡間,因修為損耗之大,與她一同沉睡了近萬年。
待鳳九神識清醒,那魔族始祖亦將身歸混沌,臨了有一遺願,再見一次她的戀人,墨淵。但卻不想要人知。
鳳九不知她經歷何事,卻感念她的恩情,召回了玉笛,以此隱了氣息,悄悄去了一次崑崙虛望了那墨淵整整一天。
那日傍晚,紅霞漫天,少綰將畢身修為渡了與她,至此,三魂六魄再不復存。
於鳳九,涅槃重生,七情六慾之苦已渡,便心如止水。念佛一聲,功德無量,禮佛一拜,罪滅恆沙。
白淺萬萬沒想到,眼前的鳳九,已是涅槃之身,參透六苦之人。
於她自己而言,白鳳九已是前生,她不止是渡了情劫,而是渡了整個人生。
結界之外,夜華早已遣散各位仙家,於洞外與帝君一同侯著。
此時的光景,像極了當年他自己在狐狸洞外懇求白淺原諒時那般,將心比心,夜華知他心中定是不好受,可他們之間的事,旁人是插不了手的。
白淺徐徐而出,與夜華相視,輕嘆一聲,出了結界,立定於東華身前。
“帝君,有些話或許不頂用,但本宮還是想勸帝君一句。痴念妄作,不過‘放下’二字,執著終了,不過空夢一場。帝君執意要的,已不是如今的小九了。”
東華他並不在意白淺的話,只淡淡回了“知道了”便不再言語。
白淺在一旁站著,心中不忍,東華不知鳳九之況,他如此等她,於鳳九而言,只是紅塵未渡罷了。
夜華知她說何話,於帝君而言都是無用,便拉過她,帶著兩個孩子,請辭而去。
長夜漫漫,靜籟無聲。鳳九在洞中禮佛,東華便在洞外孑然相伴。
她已因他獨自度了兩萬年,他亦受了上萬年的相思之苦,到如今,終是相見,他放不下的。
他每每想到自己曾說過的話,想起在院中將手從她掌心抽離,與她而言,殘忍之至。
他若知她會選擇應劫,臨了了都不願與他道別,他不會勸她喝忘情水,不會趕她回青丘,更不會血寫休書……
他應該抱著她的,和她一起走,哪怕歸於混沌,他也不要與鳳九陌路,他不要,不要……
鳳九知他身在結界之外,卻仍舊翻閱手中的經要默誦,不願受其擾。
直至朝陽升起,青丘族人皆至,東華一如昨日那般站著,不曾動過。
狐帝感念他的苦楚,又聽白淺詳述,便上前一禮,勸言道,“帝君,無論如何,小九與你已做了萬年夫妻,小九羽化重生,往後即使兩相忘,也終無遺憾了,何苦如此折磨?”
“於我而言,天各一方便是折磨。”東華低聲呢喃,目光未曾離開洞口,“我仍是青丘女婿,狐帝不必拜我。”
折顏見東華如此,便也替他愁悶。他們雖不知帝君與鳳九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但也約莫猜了大概,怕是帝君因應劫之事惹得她萬念俱灰罷。
“帝君,執念過深,怕是對你們都沒有好處。”
他也不敢直言鳳九已涅槃,若是帝君一念成魔,該是釀成大禍了。
☆、第 19 章
鳳九面壁而立,身後腳步聲沉穩,她知是墨淵來了。
這是今日她見的第二次客,這兩萬年來,都不曾在洞中見過如此多的人。
“戰神前來,可是為少綰之事?”
禪香彌散,鳳九回眸一望,只那一眼,便讓墨淵對白淺之言有所理會。
她的神色里澄明淡漠,世間之人,萬物之事,與她而言,仿佛再沒有關係,她只靜靜站著,成了世外之人。
“誠如帝後所言,墨淵前來,是為少綰之事。”
鳳九回身拂袖,青絲嬈嬈,眉目間有著少綰的風情,“臨終前,少綰曾與鳳九言道,相忘江湖而終,不悔亦無怨。戰神,少綰走得平靜,你可心安了。”
她說得平靜,雙眸如淨水無塵,他的心境,她看得透徹。
領會她的意思,墨淵回味著上古時期的崢嶸里,與少綰的情緣,紛紛擾擾,終是盡了。千帆過盡,叫他心生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