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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陸雪琪,又是一聲嘆息,徑直道:“關鍵,在於人心。”

    陸雪琪抿了抿唇,白衣飄動,一時無言。

    “說到此處,你是首座,自然比我看得明白。”

    只是話已至此,文敏眉間憂色並沒有絲毫緩解。

    清風中,麻衣白幡,滿目蒼涼。玉清殿階下,第一位是長門弟子,稍偏右側是龍首峰眾人,齊昊正和同樣剛剛趕回的林驚羽說著話,而人數最少的大竹峰,淹沒在一片白色里,宋大仁六人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低聲交談。

    他們腰間同樣繫著麻繩,依稀與當時田不易夫婦去世時模樣相當。

    不知怎的,文敏莫名想起曾經那段難熬的光景,心頭一顫。

    轉過目光時,望見身邊女子美麗而沉默的容顏,像時光刻畫後最安靜的所在,此時,她白衣如雪,清冷如舊,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篤定而堅韌,看向遠處玉清殿的視線,仿佛穿過了什麼,穿透了什麼,隱約有一分溫柔九分堅定。

    文敏咬了咬唇,兀自漸漸地、悄悄地深吸了口氣,她心中早有疑慮,然而那些疑惑更多的時候會被顧慮打敗,深藏心底。  

    她心中嘆息不已,終究要……問的吧,就算不只為青雲……

    “雪琪,我這幾日,一直有些事,想問問你。”

    陸雪琪聽到此語,微微訝異了一下,點頭道:“師姐,怎麼了?”

    忽然,鐘鼎聲在玉清殿前響起,包圍整座山脈,殿前九座古鼎受到波震,輕聲嗡鳴。眾人腳下煙氣四溢,收而復散。雲煙像波濤一般在虹橋上滾動不休,一浪一浪落向塵間。

    那鐘鼎聲中,眾人屏息緘默,緩緩低下頭去。

    唯有陸雪琪一人眼睫微顫,目光帶著幾分愕然,向身邊文敏看去。

    文敏嘴唇蠕動,眼中卻有光芒閃爍,回望著她。

    “那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兩人之間一時沉默,煙氣中,似乎連對方的模樣都模糊了一刻。

    陸雪琪心有波動,微微驚訝之後,只是咬唇不語。

    看著她這副樣子,與平日大相逕庭,文敏與她一同長大,互相陪伴扶持至今,雖然多少猜到一些,但眼下確實不好再問下去了。她嘆了口氣,輕輕拍了下陸雪琪的手臂,有著幾許安慰之意,搖頭道:“罷了,若有一日你願意告訴於我,再說吧。”  

    陸雪琪心頭輕震,反握住文敏的手,怔然道:“師姐……”

    她這般一喚,文敏心頭亦是一軟,想著她獨自一人支撐偌大的小竹峰一脈,往日情之一路又極辛苦……如果那人當真……倒也是好事了。

    文敏秀眉輕展,寬慰之色更濃,輕聲道:“師父不在,只有你我兩人最是親近,我這個做師姐的,難免想得多些……你有你的意思,我明白的。”

    陸雪琪微微低頭,心下一時感動,低聲道:“多謝你了,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轉向前方時,正看到宋大仁往這裡瞧,兩人的視線碰到一處,她彎唇微笑,向他點了下頭。

    鐘鼎又鳴。

    玉清殿的門緩緩打開,蕭逸才一身縞素,立於門前。

    殿中設靈堂,肅穆哀婉,白幡外掛著青黑兩色孝帳。神主牌長一尺二寸,寬三寸,在供桌後安放。

    素綾挽幛,分外淒涼!

    “眾弟子,拜。”這聲音沉穩洪厚,乃是青雲門長門尚存長老主持大局,蕭逸才站在正門前背對眾人,重重跪下。  

    其後七脈弟子依次而列,鐘鼎聲響在耳畔,杳杳傳開,眾人肅然跪拜,場中寂靜無聲。那長老輕動拂塵,上前一步,聲如洪鐘,緩緩道:

    “……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1]

    道家祭文多有生死歸一之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生就死,死就生,萬物齊一。[2]

    這祭文不長,卻仿佛透過蒼穹,從洪荒而始。風聲,鶴鳴都離得那麼遙遠。

    蕭逸才深深叩首,七星劍橫放於靈位前,光影幽幽。那劍身光輝溫熱,人卻再無相見之日了,劍芒輕輕閃耀,光華流轉,仿佛也感覺到舊日主人已然仙去,再也不會握緊它了。當年馳騁九天的青雲至驕年華不在,終於如煙似塵飄散於人世間,不見了蹤影。

    誦文聲後,已有低泣聲傳來。

    縱然堅強如蕭逸才,也不禁在這哭聲中微紅了眼眶。

    怎麼能忘記?怎麼能不在乎?  

    哪怕思量再多,逝去的人終究不可挽回。歲月悠悠,那人音容笑貌猶似徘徊在身邊,諄諄教導親近和藹,仿若昨日!那是在他年幼時,領著他上青雲山,慈愛告訴他不要害怕,在他受傷時安慰看望於他,在他學有所成時欣慰微笑的……師父啊!

    他聲音嘶啞低低喚了一聲什麼,無人聽到。

    或許是在那棺槨之前,再喚一句師父罷,一生一世,如師如父。

    而自此之後,青雲重擔,也要落於肩頭。

    望不負所托。

    不負所托!

    註:[1]選自《莊子·外篇·至樂》

    [2]選自《莊子·內篇》第二篇《齊物論》

    ☆、疑問

    青天之下,鐘鳴聲聲。

    青雲眾弟子拜祭後,通天峰,玉清殿前,人群不減反增,密密麻麻,人數之多倒也壯觀。看這些修真人士的服飾裝扮,除正道大派青雲門和焚香谷之外,很多卻是鮮為人知、叫不出名字的小門派。

    人群之首,立著青雲門臨危受命的掌門蕭逸才,在他身邊的,則是各脈首座與焚香谷一干弟子。世事變遷,當年兩大門派的長老們多半已經不在,掌門首座之位幾乎全部傳至了小輩手中,正道當中偶有年邁長者一望之下,不時低聲感嘆,言語間都是個物是人非罷了。  

    諸人今日一是為了拜祭道玄真人,二者是為了迎接天音寺眾位高僧。從天音寺地界到青雲山千餘里路程,十日之期確實緊張,但普泓大師一行日夜兼程,十數人道行又高,縱然有事耽擱,卻也沒晚到多少時候。

    等候之際,四下青雲弟子尚還好些,那些散客子弟多有議論者,大部分是交談天火之事,私下悄悄瞥向焚香谷眾人,只是礙於青雲門面子,不敢太過張揚。

    焚香谷門人臉色都不甚好看,呂順、李洵和燕虹三人站在最前面,雖看不到眾人神情,但那些個風言風語總能聽到不少。

    自焚香谷弟子來到青雲之後,明里暗裡的冷嘲熱諷就不曾斷過,李洵性子高傲,一貫聽不得他人的諷刺貶低。求助於青雲門已是無奈之舉,何況讓人像這般在背後指指點點了。

    一念及此,他臉色愈加沉鬱,但此時青雲門為大,只得暗自隱忍。抬頭間,餘光下意識的轉了轉,忽的看到人群中那白衣如雪的女子,迎風立於白玉欄前,不知有意無意,四周之人都好似離她稍遠,那些塵世人煙,不曾沾染到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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