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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覺沒什麼抵抗地拿起吉他,在孩童的期待中拿起吉他,隨意撥動幾下,再隨意地唱起了外界聞所未聞的新歌。闌海心裡頓時生起一絲荒謬,他千方百計想讓韓覺唱歌,給他大舞台,允諾他唱新歌,唱自己的歌,但韓覺始終興致缺缺,不肯點頭。
然而看著韓覺臉上絲毫不輸在演唱會上時的燦爛笑容,闌海那點荒謬感,轉而對準了自己。原來韓覺對聽眾並不挑剔,對舞台也無所野望,對名對利更是淡然。闌海隱隱明白韓覺帶他來的用意。「用名和利引誘我,其實是個笑話」,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意思。他悄悄懊惱起來,責怪自己把韓覺想得太俗了,難怪總是引誘不到。
可是眼前這些歌是真的好聽啊。闌海拿著手機一邊走位錄像,一邊暗暗傷感。
「闌導。」關溢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闌海的身邊,小聲提醒了一聲。關溢沒有說出具體的提示,但闌海知道關溢是在提醒他不要錄像。
「我就一個人的時候聽,絕對不傳出去。」闌海一臉哀求。
面對中年男子的撒嬌,關溢竟然無動於衷。
闌海是真的捨不得刪,只拖延時間:「我等會兒會問韓覺的,他讓我刪我就刪。」
關溢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雖然他點頭表示一會兒再說,但唯恐闌海趁機備份或者發給其他的什麼人,就一直坐在了闌海的邊上。
闌海只能忍受身旁不可忽視的存在感和壓力,繼續貪婪地聽韓覺唱歌。
幾首過後,韓覺放下吉他,問大家:「還想聽什麼?」
孩子們爭先點歌,場面一片嘈雜,最後不知誰喊了一聲「《橄欖樹》!」,然後大家的意見忽得統一,都說要聽《橄欖樹》。
闌海拿出工作手機,上網搜了搜橄欖樹,上面的資料講橄欖樹是生長能力很強的長壽樹種,地中海地區賦予了橄欖樹很多意義,是那邊的「聖樹」,「生命之樹」,「和平健康之樹」、「萬樹之王」……闌海想了想,發現自己聽過的那麼多首歌里,幾乎沒怎麼聽到以橄欖樹為意象的作品,不知道韓覺打算怎麼唱。
前方韓覺抬手示意安靜,答應了孩子們的請求,再次拿起吉他。
吉他輕輕柔柔地響了一會兒,韓覺便悠悠地開口唱道: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琴弦就著幾個音符反覆奏響,似乎飄蕩在天地里的回音。
闌海稍稍一品,就聽出這是多利亞調式,也就是教會調式,一種宗教般的神性油然而生,直擊心靈深處。
韓覺的唱功在這裡並不用力,他只是悠悠地唱,然而情緒竟也自然而然的十分飽滿。
闌海的心神隨著音符和歌聲起起落落,飄零於旋律加歌詞所描繪出來的畫面——一棵樹幹扭曲,掙扎著向上生長的橄欖樹,正孤零零地盤踞在龜裂的大地上。天地廣闊,卻受困於此無處可去。
闌海想到這裡突然一頓,訝於這樣抒發鄉愁探索人生的歌詞,讓這些無處為家的孩子們聽去,會不會過於沉重?他仔細看了看周圍一圈默然的孩子們,他們年紀尚幼,並不能從字句間理解這首歌里對根的哀愁,和對自我認知的迷茫。但音樂的本質是聲音,孩子們聽著音樂,聽著歌聲,臉上便不自覺受到了感染,表情開始哀痛或者惶然。
好在韓覺唱這首歌的目的不是為了使孩子們心頭髮堵,要不然他也不會唱這首歌。
闌海正擔心著,就聽到了下一段。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這一段開始,韓覺的語氣開始不再那麼飄零。
隨著歌詞,韓覺唱到了飛鳥,闌海就像聽到了鳥叫,唱到山間小溪,闌海就感受到了小溪的清涼。而那橄欖樹也不再惆悵孤單,而是旺盛生長,綠樹成蔭。闌海靜靜地聽,也靜靜地看,他看到孩子們的眉頭,在情緒爆發的句末,一下子舒展開來。
原先歌曲里的迷惘,到了後面豁然開朗,不再積鬱,不再獨自感傷,世界的一切都在眼前徐徐鋪展。
以闌海做音樂節目的經驗來看,這首《橄欖樹》完全是一首任時間百般洗刷也能歷久彌新的經典。他覺得歌里還有很多可以填充的部分,比如加了陶笛能增添荒涼,增加風琴能凸顯時代的底色……但看著此情此景,再一想,闌海覺得其實韓覺那乾乾淨淨的一把嗓音,一切就都很好很滿了。
歌曲結束,韓覺放下吉他,跟孩子們講:
「今天過去,我就正式三十歲了。我這麼說,不是說三十歲了就該怎樣怎樣,我是想告訴大家,我在這三十年裡走了很多彎路,而那些彎路,我希望你們不要走。」
「比如,我很晚才知道家人不一定是有血緣關係的人,才叫作家人。是互相陪伴、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付出的那顆心,才使得家人能夠成為家人。」
「我以前也沒有家人,現在我有家人了。」
韓覺這樣說著,臉上慢慢笑了起來。
望著眼前神態有迷惑,有堅定,有不知所措的各位孩子,韓覺最後說:「不急著馬上理解。你們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地長大,像橄欖樹一樣頑強地活下去,然後你們也會有自己的家人,就像現在是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