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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過神來,我家裡已經到處都是我自己畫出來的畫。籌備專輯的時候,同事問裝幀和封面請誰來設計,我大喊『我來我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以為繪畫會分散我的精力,會讓我變得不純粹,但實際上,繪畫使我變得更豐富了。我能夠從一幅畫裡看到節奏,也能夠在旋律里捕捉色彩。圖像和音樂很像,它們的表達能夠輕易地越過國界,去到文字所達不到的地方。所以當我著手設計封面的時候,很自然地把它當成了歌曲的延伸,希望能在音樂響起之前,就先一步挑選出能共鳴的聽眾。
所以我要謝謝裴清,謝謝你教我畫畫。」
關溢講完,在掌聲和笑聲中走下台去。
今晚這場典禮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狀態。關溢在念感言的時候,表情全程不變,和說出來的內容形成強烈反差,讓人聽得專注。
大家之前也有想過,韓覺多次公開表達自己不喜歡被授獎,不在意別人的肯定或否定,所以他的致辭會不會很驚世駭俗,會不會很出人意料。要麼增添話題,要麼搞砸典禮,總之不會讓人猜到,平平淡淡一味求穩,絕對不是韓覺的風格。
果然,所有人都沒猜到,韓覺的獲獎感言,竟是這麼得用了心。
關溢下台之後,眾人意猶未盡,不禁暗中期待,韓覺接下來再得了其他獎,還能說出什麼樣的感言。
……
夜晚七點三十,裴清正在美術學院進行一場講座。
作為當代藝術領域最年輕的大師,一幅畫的成交價好幾億,邀請她的訪談和專欄數之不盡,蜂擁而至的關注讓裴清嫌吵,她只挑了幾個成名前就關係好的記者和幾個很早就看好她的藝術評論家,其他統統拒絕。
這次邀她辦個講座的是母校,不太好拒絕,裴清知道自己不是那種性格尖銳的藝術家,被老院長和恩師拜託了幾下,也就來了。
講座的會場用了最大的廳,台下依然座無虛席。大半是學弟學妹,小半站著或擠著的,是其他學校或渴望得志的畫家。
裴清出身藝術世家,從小一路順風順水,沒遭遇什麼挫折和低谷,更沒鬱郁不得志的經歷。如果拍成電影,就是沒什麼衝突點的劇情片。唯一可以說是瓶頸的困境,也在一兩年內就突破了。一兩年的時間,對一個藝術家來說,幾乎不叫瓶頸。
裴清分享的內容,大多是瓶頸期里,如何從一個技法出眾的畫匠,蛻變形成一個擁有自我風格和世界觀的藝術家。而在講的過程中,又無可避免地提及到了給予她啟發的韓覺,盛讚韓覺畫作里展現的世界觀,是相當有特色和價值的,沒能把韓覺哄騙到藝術界,實在是太可惜了。
在座的都是拜師學藝勤學苦練的驕子,對於韓覺一個外行輕輕鬆鬆就能走到他們目所不能及的山巔,心裡其實是不怎麼服氣的。
有學生悄悄看了手機,韓覺的獲獎感言已經轉成了文字,在微特上流傳,對於韓覺那副「我真的不想進藝術界,但奈何天賦太高裴清就是不放過我」的姿態很是不爽。等到了自由提問的環節,就舉手發問,韓覺如果真進了畫壇,而不是去弄什麼流行歌曲,商業電影,他還能不能賺到這麼多錢?
問題一出,其他一些學生跟著點頭,也想知道答案。
裴清掃了一圈眾人的表情,想了想,回答那個提問的學生:「你這句話其實有兩個問題。一個問題是問,韓覺靠畫畫能不能賺大錢。我先回答你,能。
第二個問題是,韓覺一個搞通俗藝術的,憑什麼能賺這麼多錢。
我一個在拍賣行工作的小姨,以前跟我聊天的時候,講過這樣一句——『買藝術品,大家都幻想將來獲得暴利。但藝術這行當,便宜的其實最貴。』我把這句話送給你。」
學生並不惱,而是很玩世不恭地坐了下來,嗤笑著問:他那些東西也能叫藝術?
場面眼看著就要亂起來,有老師準備訓斥學生,或者快速翻過這一頁進入到下一個問題。但裴清大大方方地對老師表示沒關係,然後認真的想了想,說:「藝術界的,瞧不起搞通俗和流行的,姿態總是端得很高,無非是覺得所有面向大眾的東西,或多或少是媚俗的,對吧?」
台下很多人默默點頭。
裴清說:「那不媚俗的我們是什麼樣的?竭盡全力畫了一幅畫,覺得美得不得了,展現了美的真諦,拿去賣,但沒人買。因為你沒名氣。
經紀人說,想抬高畫價,要麼為這幅畫多營銷的故事,大眾都聽進去了,那價值漲一漲,要麼上了幾個新聞參加幾個節目,大眾知道了畫家的名字,價值再漲一漲,要麼討好評論家,讓他們把你寫得像下一個大師,有投資價值了,價值也漲一漲。
好不容易有了名氣,畫被拍出很高的價,結果呢?錢拿到了,但畫被收藏在了富豪的書房或客廳里。這個富豪一定懂這幅畫好在哪裡嗎?可能懂,也可能不懂,但不懂的可能性更大。這些不懂美的人為什麼要買畫呢?可以高價賣出。可以洗錢。可以當成不落俗的禮物送出去。可以在其他富豪上門做客後發出讚嘆,可以滿足『人無我有』的虛榮……無論哪種,你們的心血都成了工具。
這個過程,到底藝術在哪呢?
比起成為大眾的精神食糧、激發更多的人進行創作、撫慰人們生活里的痛、代替他們說出難以表達的情感、鼓勵人們更好的生活下去,難道成為有錢人的附庸、少數人的玩具更值得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