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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他不是行腳僧,而是有廟定居,薛顛說他求學那幾年剃光頭穿僧衣,住廟練武。他是輸給了傅昌榮賭氣出了家,碰巧廟裡有高人?還是看到老和尚練武后投身入廟的?他連他是否正式出過家,都不說,這兩個問題我更無法回答。"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不見得是老和尚的真法號,薛顛說不好這老和尚的年齡,遇到時大約一百出頭,書上說"兩度甲子",一甲子是六十年,說有一百二十歲。這種世外高人,不求名利,越是無聲無息越好,作了他徒弟的不能隨便問。薛顛的含糊是真含糊,不是憑空編了個老和尚。
因有住廟的經歷,薛顛知道佛學,他還研究《易經》(也正因為看《易經》所以對八卦掌好奇,但從尚雲祥處學了八卦掌,他能教會別人,自己卻不練。)其實他什麼都不信,練武得入迷,不入迷不上功,練武人有自己一套,佛道只是參考。他是精細較真的人,但一論武就入迷,我拜師時沒錢,他怕我送他禮,就說:"什麼也別給。一個棍子能值幾個錢,劍我有的是。"因為他一天到晚只有練武的心思,一聽說送禮,第一反應就認為是送兵器。
練武的心思怎麼動?練拳時,好象對面有人,每一手都像實發,是像實發而非實發(只能這麼說,否則越說越說不清),自己要多安排幾個假想的對手,慢慢地練拳,但一拳出去要感覺是以極快的速度冷不防打倒了其中一人,其他人還盯著你呢。不要想著正式比武,要想著遭人暗算。等真比武腦子就空了,一切招式都根據對方來,等著對方送招,對方一動就是在找挨打,所謂"秋風未動蟬先覺",不用秋風掃落葉,秋天有秋天的徵兆,一有蟬就知道了。比武就是比誰先知道,形意拳的後發制人,不是等對方動手了我再動手,而是對方動手的徵兆一起,我就動了手。不是愛使什麼招就使什麼招,要應著對方,適合什麼用什麼,平時動心思多練,一出手就是合適的。只有練拳時方方面面的心思都動到,在比武電閃雷鳴的一瞬,才能變出東西來。
站樁時,也要動起步趟進、側身而閃的心思,外表看似不動,其實裡面換著身形。要靜之又靜,長呼長吸,站空了自己。如何是站樁成就了?薛顛定下兩個標準:一、一站兩小時;二、手搭在齊胸高的槓子上,姿勢不變,兩腳能離地--不是較勁撐上去,而是一搭,身子浮起來似的,這表明身上成就了。這兩點薛顛都做到了,我做不到,我是落後的,只是沒落伍而已。我就一個渾元樁,旁的不練。當時沒有薛顛,大多數人不知道有站樁這回事。李存義有樁法,但他自己不站樁,他的樁法都溶在拳法里了。站樁要力丹田,一力丹田就顧不上累了,樁法能溶在拳法裡,拳法也能溶在樁法裡,體會不到丹田,跟高手過一次招就明白了。
力丹田不是鼓小肚子。獵人捉狗熊,要先派狗圍著咬,那些小狗非常亢奮,因為它們骨子裡怕極了,狗熊一巴掌能把它們抽得血肉模糊,但為什麼撲上去狗熊也畏縮?因為小狗力了丹田。跟高手比武,精神一亢奮就覺得有種東西興旺起來,這就是力了丹田。說不清楚,只能體會,給人打出了這個東西,站樁就興旺這個東西。
李存義不用轉樁也成就了,立站樁為法門是薛顛留給我們的方便。薛顛的國術館在天津河北公園裡,公園沒有圍牆國術館也沒有圍牆,練武踩出來的地就是國術館的院子,國術館有耳房兩間,正房只有三間,再加上沒有圍牆,所以被稱為"小破地方三間房",但就是這麼個小破地方,令很多青年嚮往。
當時薛顛將他的徒孫們招來集訓,親自教,他們見了我就說:"小李師叔來了?"我跟他們一塊學的,但就大了一輩。在薛顛這裡沒有"點撥三兩句"的輕巧事,一教就粘上你了,練的都沒耐心了,他還沒完沒了,他就是喜歡武術,沒旁的嗜好,五十多歲才會喝酒,從不抽菸,他教你拳他自己也過癮。
人眼光散了幹什麼都沒勁,站樁要眼毒,不是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樣子,而是老虎盯著獵物時伺機而動的狀態--這也不對,因為太緊張,要不緊不慢方為功,肌肉緊張出不了功夫,精神緊張也出不了功夫,站樁時肌肉與精神都要"軟中硬",眼神要能放於虛空,就合適了。
還有,丹田不是氣沉丹田,要較丹田,肛門一提,氣才能沉下來了,否則氣沉丹田是句空話,上提下沉這就較上了。較丹田的好處多,學不會較丹田,練拳不出功夫,等於白練。站完樁要多遛,這一遛就長了功夫,遛是站樁的歸宿,遛一遛就神清氣爽,有了另一番光景。薛顛說站兩個小時,是功夫達標的衡量準則,是功夫成就了,能站兩小時,練功夫時則要少站多遛,不見得一次非得兩小時。
還有一個長功夫的標誌,就是站樁站得渾身細胞突突(高密度高深度的顫抖),由突突到不突突再突突,反覆多次,這就出了功夫,站樁能站得虎口指縫裡都是腱子肉,這是突突出來的。此次談象形術淵源,講上了樁法,以後再解釋象形術晃法與形意拳虎撲、雲法與橫拳、旋法與崩拳的相似性,為有形意拳基礎的人自學象形術提供一點方便。
另,我三十多歲時,在宏順媒窯住過一段時間,礦工中有個五十多歲的通背拳武師叫趙萬祥,能把石碑打得"嗡嗡"響,不是脆響,能打出這種聲音,通背的功夫是練到了家。他帶著徒弟在媒窯門市部後的空場裡練,礦工們吃飯也多蹲在那吃,我有時出房能碰上,我從未表露過自己的武林身份。
我大半輩子都是旁觀者,這位趙師傅和我算是個擦戶而過的緣份,如果他有傳人還在世,我願意相見,續這個舊緣
十六、追憶"象形術"
本文所講述的薛顛事跡,是我當年聽到的武林傳聞,也許與薛顛的內心不符,只是讓現今的人了解一下關於薛顛有如此說法,不管傳聞如何,他的拳法是形意的瑰寶。
近來見到了舊版拳譜重新刻印的一套叢書,其中有薛顛師叔在1933年的一本老書,名為《象形拳法真銓》,不由得頓生感慨,憶想起60年前的一些往事。
李存義的傳人中,我拜師了三位,第一位是唐維祿,第二位是尚雲祥。我幾十年前學拳時,正是薛顛名聲最響的時代,他繼承了李存義公開比武的作風,擔任國術館館長期間,締造了形意拳的隆盛聲勢,在我們晚輩的形意拳子弟心目中,是天神般的大人物。
我的兩位師父唐維祿、尚雲祥與薛顛的關係極為密切,尚雲祥對薛顛當上國術館館長起了關鍵作用,一直在背後支持他,唐維祿甚至幾次在薛顛不便比武的情況下,代薛顛比武。
我跟隨尚雲祥在北京學藝期間,一度覺得功夫有了長進,體能很強,有了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其實只是進入了形意拳"明勁、暗勁、化勁"三階段的明勁,是練武的必然,只能算是入門後的第一階段,可是心裡真覺得自己可以當英雄了,當時有一念,想找薛顛比武。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尚雲祥講了,尚師什麼也沒說,但過了幾天,我的啟蒙老師唐維祿就從寧河到了北京,將我狠狠批了一頓。唐師說薛顛身法快如鬼魅,深得變幻之奇,平時像個教書先生,可臉色一沉便令人膽寒,煞氣非常重,他那份心理強度,別人一照面就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