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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師、丁志濤都對紅槍會反感,說:"不能信那個,一信就倒霉。"我勸過廉若增:"義和團也說刀槍不入,結果槍也入了刀也入了,過多少年了,紅槍會還玩這套,你怎麼能信呢?"他說:"我就是去吃飯。"紅槍會頭目楊三是治安軍督辦齊燮元的表弟,他知道我收藏刀槍,就讓我捐給紅槍會,我認為他們是騙人去送死,所以把刀槍藏在神龕上面,對他說:"我放在四十里外了。"

    楊三說:"快給我取去。"我說:"現在發大水,過不去。"他又沖我吆喝,當時是我心情很不好的一段時期,一下就發了火,說:"二先生說在四十里外,是給你面子下台,現在告訴你,就在這神龕上頭,離你五步遠,你敢拿就拿。"--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自稱是二先生。

    楊三沒拿,轉身走了。後來別人告訴我,有人問楊三:"楊三爺怎麼吃這癟,一個毛孩子都弄不動?"楊三說:"他六叔李牧之十九歲就當了同知(比知府低一級),現在的官比我表哥大。"

    紅槍會和日本人開了仗,幾乎全部陣亡,河裡都是死屍,寧河話叫"河漂子"。只有一個人生還,叫李銳的十四歲小孩,也是為吃飯進的紅槍會,算起來還是我本家的弟弟。日本人拿機關槍對著他,他嚇得直擺手,那日本兵也擺擺手,意思讓他快走,他就從死屍堆里走出來了。  

    可能還有一個。紅槍會的服裝是一身黑,一個生還者躲進我住的祠堂,求我救他。當時日本人開著快艇在河道轉,見到人就掃機關槍。日本人要上岸搜查,祠堂臨街,是躲不過。我說:"你呆在這必死,翻牆吧,一直向北翻,北邊河面上沒日本人,過了河就安全了。"我教給他作"水褲",將棉褲脫下來,吹足氣,紮上褲腳就成了氣囊,浮著過河。也許他活下來了。

    因我與父親鬧矛盾,唐師說他有個徒弟叫郭振聲,住在海邊,讓我去散散心,給我一塊藥作見面憑證,是李存義傳下的"五行丹"。我拿著藥到了渤海邊的大神堂村,然而郭振聲不在。他是此地的"請願警",戶籍、治安都是他一個人,當時有一家大戶被匪徒綁票,索要兩千大洋,郭振聲讓朋友湊了十八塊大洋,留了九塊給母親,一個人去捉匪徒了。他在黑魚籽村的旅館裡空手奪槍,捉住了兩個劫匪。其中一個竟然是大土匪頭子劉黑七,不遠就是他的老巢,郭振聲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沒法將他押走,就把槍還給了劉黑七,說:"綁票我得帶走,你要不仗義,就給我一槍。"劉黑七連忙說:"那我成什麼了?"拉著郭振聲講:"你知道我以前什麼人嗎?"原來這劉黑七以前是天津有名的大飯莊"登瀛樓"的少東家,因為打死了客人,才逃到海邊作了土匪。他向郭振聲保證,只要他活著,大神堂村再不會受土匪騷擾,還要給郭振聲三十塊大洋,郭振聲為不掃他面子,拿了兩塊。郭振聲帶著人票回來,整村人慶祝,我就跟著大吃大喝。那時我已經在大神堂村住了十多天,我把藥一拿出來,郭振聲就認了我這師弟,給了我五塊大洋。我從大神堂村回來後,唐師就帶我去了北京找他的師兄尚雲祥。  

    尚雲祥年輕時求李存義指點,練了趟拳,李存義就笑了:"你練的是挨打的拳呀。"一比試,李存義沒用手,一個跨步就把尚雲祥跨倒了。尚雲祥要拜師,李存義說:"學,很容易,一會就學會了,能練下去就難了,你能練下去嗎?"尚雲祥說:"能。"李存義只傳了劈、崩二法。隔了十一二年,李存義再來北京,一試尚雲祥功夫,感到很意外,說:"你練得純。"對別人說:"我撿了個寶。"從此正式教尚雲祥。

    唐師與尚師交情深,每年到了季節,唐師都從寧河來京給尚師送螃蟹。尚師屬馬,家住觀音庵,以前是住尼姑的地方,當時已沒尼姑了,住了幾家人,尚師家是東廂房三間,院子很小。

    尚師早年是作帽子的,晚年生活來源的一部分是徒弟單廣欽的資助,單廣欽作水果、糕點生意,送錢時常說:"作我這生意的,現錢多。"單廣欽比我大三十歲。尚師開始不收我,唐師好話說盡。

    我的姥爺叫王燮,是掌門長子,在清末任左營游擊,官居五品,先守北京東直門後守永定門,八國聯軍進北京時因抵抗被殺害,他在北京市民中有聲譽。唐師把這情況也講了,尚師說:"噢,王大人的外孫子。"尚師對我好奇,但他從來不問我家裡的事。清末民國的人,由於社會貧窮,大部分是文盲,尚師只是粗通文化,但他很有修養。我進入尚門後,師兄們跟我說,在北京一座大廟(忘記名字)院子裡有尚師年輕時踩裂的一片磚,因為廟沒錢換磚,這麼多年還在,要帶我去看看。尚師說:"去了也就是瞅個稀罕,有什麼意思?"沒讓我去。  

    天津沒有尚師的徒弟。我開始住在北京學拳,後來住回天津,早晨出發,中午到了北京,吃完午飯後去尚師家,所以我跟尚師習武的近兩年時間裡,大部分是在中午學的。

    尚師一天到晚總是那麼精神,沒有一絲疲勞或是稍微神志懈怠的時候。對於這一點,越跟他相處越覺得神奇。孫祿堂的《八卦拳學》上寫道:"近於形神俱妙,與道合真之境矣。近日深得斯理者,吾友尚雲祥。其庶幾乎。"我們這一支的師祖是劉奇蘭,他師弟是郭雲深。孫祿堂是郭雲深的傳人,他曾施展腿功,驚嚇了民國總理段祺瑞,被多家報紙報導,有盛名。

    我想找國術館館長薛顛比武,被唐師、尚師制止了。後來唐師給我說:"別比了,你跟他學吧。"聽了薛顛的事跡,我對這個人很佩服,覺得能跟他學東西也很好,唐師對尚師說:"我讓他去見見薛顛?"尚師也同意了。

    去見薛顛前,唐師怕薛顛不教我,說:"見了薛顛,你就給他磕一個頭。"在武林規矩里磕三個頭已經是大禮了,而磕一個頭比磕三個頭還大,因為三個頭是用腦門磕的,這一個頭是用腦頂磕的,"殺人不過頭點地"的"頭點地"指的就是這個,要磕得帶響,是武林里最重的的禮節。

    我見了薛顛,一個頭磕下去,薛顛就教我了。薛顛非常愛面子,他高瘦,骨架大眼睛大,一雙龍眼盼顧生神。他第一次手把手教了"蛇行"、"燕形"、"雞形"。他是結合著古傳歌訣"八打"教的,蛇行是肩打,雞形是頭打,燕形是足打,不是李存義傳的,是他從山西學來的。其中的蛇行歌訣是"後手只在胯下藏",後手要兜到臀後胯下,開始時,只有這樣才能練出肩打的勁。簡略一談,希望有讀者能體會。

    薛顛管龍形叫"大形",武林里講薛顛"能把自己練沒了",指的是他的猴形。他身法快,比武時照面一晃,就看不住他了,眼裡有他,但確定不了他的角度。這次一連教了幾天,我離去時,他送給我一本他寫的書,名《象形術》,其中的晃法巧妙,他跟我作試手,一晃就倒。回來後,尚師問:"薛顛教了你什麼?"我都一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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