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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硬打硬進,也不硬打硬進,一對一,可以硬碰硬,但一個對七八個時,怎麼辦?練武修出的勁道跟人硬拼了,那麼練武修出的靈性幹什麼呢?內勁是虎,身法是龍,功力足還要智慧深。只能力勝,是俗手,能智取方是高人。走在人偏門上,等於欺負人。
尚雲祥強調智取,他與當時八卦掌最高成就者程廷華有過一次試手,打了 這一架,就知道形意拳什麼最寶貴了。可惜尚師沒有留下文字,薛顛留下文字了,要珍惜。比武時,腳下一邁步要有指向,練武不是光練一身力氣,關鍵要把方向感練出來。李存義寫書招來天大麻煩,很多人找到國術館,一坐下就說:"聽說,你們爺們厲害了。"這個話茬沒法接,李存義乾脆就比武。
尚雲祥、唐維祿當年見過李存義比武,均說他與人交手沒回合,只打一個照面的架。這是方向感卓越,光勁道強,腳下不會捕人,不會這麼利索。唐師欣賞薛顛,也是薛顛在這方面天賦好。
形意要"如犁行"。犁在地下走,將土地掀了。形意拳功夫在腳下,勁是自下而上的,就算是一掌劈下去,效果也是把對手連根掀了。如犁行的另一個講法是,正如拉犁得有個方向,農民犁地都是一直道一直道地犁,這樣一塊地很快就都犁到了,要是沒個準頭地亂來,一塊地就怎麼也犁不完了。犁在土底下,向前要有準頭,比武時腳在身子底下,也要有準頭。不知道如犁行,就不知道身法是如何變的。學會省時省力,自然技高一籌。
擒拿也要走偏門,拿沒打快,但你走在別人偏門上,別人就快不過你了。懂了旋法,與一般人交手,一個鷹捉就夠了。我老了後娛樂就是下下象棋,七十幾歲在街邊下棋時,遇上了練拳的,他當時四十多歲。他連輸給我幾盤,我要回家吃飯,他手抓住我領子了,說我一走就打我。我一個鷹捉將他按在地上,鬆了他,他就掄拳頭,我再捉住他,順著個崩拳的勁把他甩出去了。圍觀的人不知道,他心裡明白怎麼回事,立刻對我恭敬了。我不讓他跟人說我會武,他也不好意思說。此人後來問我武術的事,我說:"別談了,有時間下棋吧。"
練武時,腳下有準,手上也要有準。形意拳是"拳從口出",拳從腰裡升上自己的嘴跟前,再遞出去--這個練法很妙,調動人精神來打中線。練拳時得有個衝擊點,點子對了,拳架才能整。能打在自己中線上,全身的重量就上了拳頭。
明白了拳從口出、如犁行,在"全身重量上拳頭"的過程中,也就找著了六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功架整了,自然要求變通,揣摩六合在力學上的妙處,也就找著了三節(臂的三個關節、腿的三個關節、軀幹的三大關節),三節可以整成一節--這是意境上的說法,以意境而論,也可以說三節無窮盡,爆炸力是整勁,一條蛇,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這也是整勁。
一般練形意拳都是從劈拳里打出來,尚雲祥是個例外,他是從崩拳開始學的。李存義當年教他有"先考驗一下"的意思,沒系統教完,主要是崩拳,因為崩拳的起手勢是劈拳,校正了一下劈拳拳架,等於劈拳也教了。劈崩鑽炮橫各有各的變招,而只有崩拳是一小套拳,因為崩拳轉身的招數多。
形意拳主要是攻中路的拳,所以崩拳是形意的重點。崩拳伸手就是,沒有劈拳那麼嚴格的"拳從口出"的動作。但這一小套拳中含的"狸貓上樹"、"懶驢臥道"都是拳從口出,而"後手撩陰"的變招"反手刺喉"也是擦口而出。因而崩拳中也有這個訓練,這是形意拳的基本。按照拳口而出、如犁行的練法,對己對人也就有了綱領。
我與丁志濤當年在寧河都有慷慨仗義的名譽,也喜歡自己有俠名。我倆的師傅唐維祿綽號"北霸天",聽著凶,其實唐師無權無勢,時時善待他人,這不是老百姓叫的,是武林朋友叫出來的,說唐師在河北北部練形意的人中領了先。我當年初見唐師,問唐師有什麼本事,唐師說:"沒什麼本事,只會在彈丸之地跟人決勝負。"在彈丸之地,轉瞬之間,能找准自己身體的去向,這就是本事。薛顛的口頭禪"擱對地方"也是此意。
練武人要仗義,但更要明是非。仗義得糊塗,一是會被人利用;二是仗義了這個人,就害了那個人,往往拖累的是自己家人。我五十幾歲得重病,對哥哥李捷軒說:"死就是過過電,沒什麼大不了。"我覺得自己這話硬氣,卻搞得他非常難過。
少年時崇尚俠義,結果為人處事的分寸感不好。我一輩子買東西沒跟人還過價,事情作了就不後悔,其實心裡也明白其中是有得失的。後輩的習武者,要吸取我的教訓。
二十四、薛顛的馬形
萬事開頭難,練形意拳不懂起勢,就生不出劈崩鑽炮橫。此番由起勢一直講到馬形。馬形易練好使,也許有助讀者對形意拳發生興趣,這是我的考慮。
先解答近日的讀者來信:一、《象形術》書中,薛顛講武功練到極處,身體可發電力擊人,您是否做到;二、您說渾圓樁與校二十四法稍有區別,但"一個無為一個有為"的說法,實在聽不懂;三、我一練形意拳就喉嚨痛,有何對治法子;四、您在以前的文章中說學會了劈拳,自發地就會打虎形了,這是什麼道理。
武林里的奇事多,我有個朋友叫金東林,是個天生的羅鍋。但幾年沒見他,偶然遇上,發現他腰杆直了。他說是個新疆老頭給他治的,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還有奇事,就是傳說有個絕技叫"噴口濺"。
舊時代練武人時興訪人,練成了就四處走,誰出名就找誰,上門就打架,敗了學兩招,勝了立刻走。有個壯武師,訪到一個老頭,老頭說:"我多大歲數了,比不了。"壯武師非要比,這時有個人挑了兩桶水過來,老頭說:"那就比吧,可你得容我喝口水。"攔住了挑水人,沒想到老頭一喝就喝了一桶水,壯武師看呆了,老頭猛一張口,一口水把壯武師噴倒在地。
我沒見過練形意的人練這東西,原本以為是傳說,但一次看戲,發現評劇名角高月樓在舞台上表演這個。他在台下也表演,一口水能噴出去很遠,離他一步距離,挨他一口水,等於挨一個小拳頭。
我小時候是個戲迷,現今也有三四十年沒進過戲院看戲了。發電力打人,我的程度不夠,拿我無法驗證。但練武時一定要有"電力感",就是敏感。
尚雲祥與程廷華作試手,起因在尚師。尚師是矮銼子、大肚子,他到程廷華家拜年,坐在八仙桌後,很隱蔽地用肚子一拱。尚師的勁道剛將桌子催動,程廷華的手就拍上了桌子,然後兩人去院裡試上了。有人說:"程廷華通了靈。"那是讚嘆程廷華的敏感。
有了敏感,才能帶出各種各樣的功夫。所以形意拳的起勢,是"起"敏感。具體動作是,兩手像托著兩碗水似的向上舉,在眉前一轉,就舉上了頭頂。假想中的水不能灑了,慎重了,也就敏感了。舉到頭頂後,大海退潮一樣退下來,到眉前有了壓意。空氣就是大海棉,要把海綿里的水擠出來,這樣一直壓到大腿根。此時要屈膝合胯,整個人蹲下來。蹲下的同時,兩隻手一提,縮到了腰際。身子團緊了,手也要團緊,像擰一個東西似的,五指一個一個地攢起來。一作起勢,周身敏感。兩臂上舉,大腦就清爽,猶如野獸腦後的毛能炸起來,脖梗子會吃驚。屈腿蹲身,能生力,猶如野獸一咬東西尾巴就炸開,尾椎子會吃驚。眼睛在正面,人在眼前作事,前身人人都不遲鈍,只有後身敏感了,才能快人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