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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光有腳頂,飛身子仍不利索,只有頭虛頂了,才能有足打的巧妙。二十四法中的三頂三提等這些一般人容易忽略的東西,都是比武的寶貝。所以唐尚二師講,練拳要找來龍去脈,要練精細拳。
說燕形匪疑所思,因為形意拳是儘量不起腳,足打與頭打一樣,是含著的,腳上有足打之意,轉在拳頭上打出來,也是一樣的。所謂"去意好似捲地風",捲地風是吸著地轉,形意拳腳下要有吸力,一出就踩,吸著地動腳。而燕形是兩腳都騰空,所以別人就說:"哎呀,你們形意拳還有這東西!"
燕形與十字拐略有不同,就是把十字拐翻胳膊生壓意的動作給發揮了,兩臂一翻,就擼住了敵人的胳膊,壓意一發揮,借著敵臂的反彈力,一下就上了敵身,騰空的一霎那,就給了敵人兩腳。第一腳可以不實際踢上,起到給第二腳一個助力的作用也行,擼住敵胳膊,上了敵身,那就還有第三腳。不擼住敵胳膊也行,象形術搖法一般,一挨就粘,一粘就擒住敵勁去搖,碰上哪都能借上力騰空。不過形意拳對腳離地非常慎重,一旦使上了燕形,就得取了人性命,所以此法要慎用。
我是個自己把自己開除出武術界的人,身處事外,對有的事聽一聽就行了,對有的事聽了得說話。尚師是有涵養的人,待人隨和但很穩重,他和唐師在一起都很少說閒話,不會和別人"嬉戲如兄弟"。有一位郭雲深後系的拳家創了新拳,對此形意門沒有故意為難的情況發生,我們承認他的水平。
老輩人經驗深,看看神色,看看行動,就能衡量出一個人的武功處於何等層次,不必比武。尚師不和別人一塊練功夫,自己成就自己,我沒見過他推手。比武是很慎重的事,連人都沒看仔細,就伸手讓人搭,薛顛不是這樣的潦草人。這位拳家和尚師、薛顛沒有比過武,我身在尚薛二師門中,當年的交遊也廣,在北京天津都長住,六十多年來從未聽說有此事。況且那些文字說是在尚師家、國術館這兩個群雜環境中比的武,武行中的閒話走得快,如真有此事,我總會聽到。他們三人也沒論過輩份,形意門規矩大,民國社會上廢除跪拜禮,但形意門一直是見了長輩要磕頭,說話要帶稱呼,如果真論了輩份,以尚薛二師的為人,平時說話會帶上,也一定會對我有要求。而尚薛二師提到這拳家時,是稱呼其本名。
尚師一生不富裕,但他是形意門的成就者,年齡又居長,所以後起之秀見了他都要喊聲"老爺子"。薛顛鄉音重略顯土氣,一接觸覺得像個教書先生,又很文氣,但在武學上他有自信,別人很難得到他的認可。據我了解,他沒搞過迷信活動, 當年天津的形意門覺得他是個可以和尚師爭勝負的人。
我們李存義派系的形意拳不太注重拜岳飛,只在拜師時拜達摩,算是有了祖師,平時也不拜。形意門收徒的大規矩是一、如果作了官,就不能在武林中活動了,以免有仗勢欺人之嫌;二、不能搞迷信,因為我們有祖師。練形意的人不迷信,成名人物、高地位的人有自己的尊貴,這類下作事情是作不出的。
雖然他死後背負著"拳霸"的惡譽,但活著時,一直享有盛名,如果有敗績發生,定會轟動全國。別人可以在天津發展,是薛顛能容人,不可將此視為擊敗薛顛的證據。在天津的武術家多了,難道他們全都打敗了薛顛,才能呆在天津?這是不了解老輩人的人品。
那些文字貶損了尚薛二師。我講的都是當年的武林規矩、常識,我是個不成器的弟子,沒能成就,但作徒弟的,起碼知道師傅的程度,內行人也自有看法。
我年輕時在天津,對於這位拳家的弟子沒有接觸,但多少知道他們的一些言辭,他們當年也沒這個說法。我那時叫李車兀(yue),仲軒是我的字,建國後登記戶口再後來的身份證,都用的是李仲軒,怕本名較偏,別人不好念,也免去了年輕時習武的經歷。李車兀--天津武術界的老人總會有幾個知道這名字,所以我也倚老賣老一下,為我的師傅們作個見證。
二十六、薛顛的牛象猿象
形意拳還有秘訣,叫"肩在手前,手在腦後",不好懂。這個不好懂的,先講個好懂的手,我年輕時有外號叫"窮大手",說我沒錢也爭大,花錢不計後果。練武的人特別容易這樣,因為交朋友時好面子,這是玩笑話。自修象形術,要懂得兩個詞,一個是"不著相",一個是"入了象"。
不著相,無蹤無影的才能打著人,顯架子顯功夫,就被人打了。"移形換影"不單是比武時的身法變化,還可以引申到練法里來。從練武的時候就不能著相,給個龍形,這是基本。練武打這個形,要打得它生出變化來,打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多練,不是簡單重複,不是次數多,而是內容多。要把形打花了,打散了。一個形里生出許多東西來,這才叫多練。能多練自然有趣味,苦練不對,抽鴉片最苦,但抽時最上癮,練拳覺得苦,便是人了歧途。沒有興趣不上功,身子催著你練,身子不動腦子還動著--這是形意的練法。比武靠即興發揮,練武也要即興發揮。
男人天生好名利美色,說男人最高興的時候是"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但練拳也能練得人最高興。舊時代講門子(依附官商),有門子就飛黃騰達,沒門子你就忍著吧。因為有個不一般的高興,能看淡那些常人高興的東西,所以旁人說:"你們練形意的有歪理。"形意比武發力時,只在碰到對手身上的瞬間,手才握緊。同樣的道理,只在打倒敵人的一瞬間,才露真形--這是五行拳的用法,只用一點,一點即可。大部分時間是存而不用,神經上有儲備就行了。《西遊記》里的妖精,關鍵時候才顯原形,真身只在剎那。
練了拳,一天到晚身上顯著架子,這是妖氣十足。唐維祿怎麼瞅怎麼是個老農民,只在與人交手時兩眼才來光,見著了唐師的神采,也就被他打倒了。在如何顯真形這一點上,人和人就分出了巧拙。剎那顯真身,是形意拳的大巧,古拳譜云:"拳打三節不現形,現形不為能。"--不恰當地現了形,是大外行。指望擺出劈崩鑽炮橫的架子贏人,是指望不上的。不能蠻幹,否則一下就被人借了勁。為人處事也要這樣,練了武就藏著,藏不住就會得罪人,一得罪就一大片,藏還得深藏,關鍵時候露一手就行了。形意拳是留給篤實用功、心地純正的君子的。比武的關鍵,就是看對手給什麼好處。人家送來的,不是自己預想的,就亂了,這是功夫未到。功夫好的人,打人跟預定的似的。定法不是法,要見招使招、見勢打勢,但只會拆對方的招,還不行,要拆了對方的神。先要相人,將來把腦子"化"了,對方一動你就知道,這叫"人了象"。
河北有個廟州,在四月十五號,尚師在那裡顯了神奇。他平時就是心裡總迷著拳,他一閃念,催起了身子,一下竄出去一丈多遠,老輩人評說:"尚雲祥人了象,腦子化了。"
兩強相遇勇者勝,兩勇相遇智者勝,斗拳就是斗腦子。薛顛說:"形意,以意打人為妙。"化腦子--這是形意的歪理。比武不能硬挺,要借上人家的招使上人家的力,"支使"兩字是要訣。練拳練到一定時候,就想練了,不練身上起急。練著練著,很舒服地痛了,說明長勁了,筋骨起了變化。再往後,得病一場,身體很健康,但就是覺得病了,哪哪都不對勁。得適應一陣子,能自己把自己調理過來,就走上了康莊大道。如此循環往復,適應一次就長一次功夫,長了就管用,與人交手,鬼催著似的就把人打了。打人跟鬧鬼一樣,你說形意有沒有歪理?